傍晚，我侧身斜靠在一方岩石旁，石缝里生长着一种带有荧光特性的植物。从叶片里掉下来一只拇指大小的甲虫，后背冲下摔在岩石表面，发出一声啪嗒的声响。甲虫用力把身子翻转过来，抖抖翅膀，当做无事发生。
一只硕大的制式军靴落在岩石上，来不及反应的甲虫被重重踩在脚下，迸发出酥脆的声音。
“多汁的。”军靴的主人约翰抬起脚，借着植物发出的淡淡荧光，观察鞋底，“如果烤来吃应该很美味，这么肥美的甲虫可不多见。”他放下那只将甲虫踩碎的脚，在烧焦的黑色泥土上来回剐蹭，想把粘黏在鞋底的甲虫血液和碎肉蹭掉。
我抬头看着约翰说：“我以为你还在生气。”这样的观点来自于我们两人在一个小时前发生的谈话，约翰对于我的消极态度极力反对。他坚持继续任务，并为我钉上逃兵的标签。
但那个标签无所谓，我本就不是军人，无需信奉那套神圣的理论。
“我当然还在生气，但不代表生气就要不和你说话，那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约翰说，“我最后和你说了，不为别的只为我的孩子，我也会继续任务，也必须继续任务。至于你——我管不了。”
“一小时前，在你吼着对我说出的话里，观点可没有这么明确。”
“额……我想说，那又怎么样？人在愤怒时说的话可不能作数，你只记住我现在的观点就好。”约翰把刚刚踩死甲虫的那只脚轻轻压在那只荧光的植物上，头往左侧偏移，估计是好奇植物为什么会发光，“说实话，我愤怒是因为讨厌孤立无援的感觉，在这个地方待久了，什么样的感觉最让人厌烦你应该知道。然而你在表达出这个观点的时候，让我感觉到自己是孤立无援的。”
“你不会是孤立无援。”我推开他的脚，阻止他不要再折磨这株弱小的植物。
“你信吗？”约翰笑出声，“困在这个荒无人烟的鬼地方，我唯一的朋友放弃了任务，只剩我苦苦坚持——不得不坚持。我要是有你一半好命就好了，我就会说去他妈的任务，文明断代那是我孙子辈才可能发生的事情，和老子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你唯一的朋友，我看你和麦伯森相处的还不错。你俩应该叫什么？天文爱好者、天文友人、天文发烧友？”我没有正面回答。
约翰也没有继续纠缠：“我俩只是不想把关系弄得太僵，毕竟还不知道要在这里面对面相处多久。我想你之前是对的，麦伯森应该不是总部的敌人，他估计站在局长那边，每天都有认真向总部汇报，不留遗漏的汇报任何事。”
“那看来他们还没把手伸到这场任务里。他们的精力估计全在基因计划中，搞不清究竟是谁这么异想天开，提出那样疯狂的理论，还收获了一大批信徒。”
“他们都是些疯子，也不怕把自己变成似人非人的怪物。”约翰附和道，“估计是那群疯子看到了方舟计划的成功，便觉得任何疯狂的想法都能成功。实际上方舟计划也是疯子想出来的，全球梦魇，骗人的把戏！”
“你也不相信那场梦？”我问道。
约翰满脸不屑地说道：“人类文明可不是靠做梦建立的。一定是有人谋划了这场灾难，并在灾难爆发前就有了相对完备的应对措施。只等灾难爆发，再将药物投放到空气中，使大家做梦，支持他的疯狂计划，让他得以权势滔天，大肆敛财。计划能成，也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上帝可真是不公平，居然站在他这边。”
“没有上帝。”我说。
约翰努着嘴回道：“也许上帝需要有人充当刽子手。”
我紧了紧衣襟，觉得天气有点变冷了：“最近有点冷，不是吗？”
“冷？我热的要死，因为我每天都很烦躁。越来越讨厌这些鸟叫。”
见约翰没有附和我，我便把话题岔开：“也不知道黛西和巫博士今天怎么样，可不要出什么危险。这是我们第一次分开对吧，以前从未有过，都是一起行动，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不用担心他们，第二研究所有铁栅栏，有围墙，不会出什么事。”约翰在脸前挥了挥手，来驱赶几只小飞虫，嘴里喃喃道，“不过————的门锁看上去可不————，虽说————动物会开门，但要是用力撞击，还是会————撞掉的吧？更别提————了，它们————能和鳄鱼做生意了，开这种————问题。你的提议————方便，但真的————吗，是————那些猩猩————了？”
约翰说话期间我有过短暂且突然的耳鸣，刚好模糊了他刚说出来的话。我揉搓着耳骨，等耳鸣稍稍消退，低声问：“你刚说什么？”
约翰没再重复一遍，估计他也没刻意去记自己具体说了什么，只是说：“不用担心他俩，没问题的。不过话说，巫清华有告诉你他的研究进展是什么吗？”
“没有。”我摇摇头，“他说成果并不成熟，要等成熟后再公布，以免造成认知错误。”
“都没有认知，还提什么认知错误？”约翰说，“对了，说起他们两个，你有没有发现个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情？”
“据我所知，巫清华是植物学家对吧？黛西才是动物学家。”
“对，不过巫清华也懂动物学，自学的。”
“但他主要还是个植物学家对吧。即便懂点动物学，应该也没有真正的动物学家那样精通。”
“估计是。”我想了想，“不过我也不确定他在这方面的造诣到底有多少。之前黛西为巫清华做过测试，说他确实懂得很多，而且很准确。你说这个是干嘛？”
约翰伸出手，示意先听他说，然后再提问：“那就不谈论巫清华到底对动物懂多少，咱们来说黛西。黛西的主业是动物学家，应该对动物很感兴趣对吧？就像巫清华是植物学家，就对植物兴趣浓厚一样。”
“嗯哼？”
“但在研究那只怪物——蜗牛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黛西的态度会变得……说不上消极，但肯定是不感兴趣。关于蜗牛所有的研究，几乎都是巫清华主导的，你总能看到巫清华在研究蜗牛，可黛西呢？反正我经常见到巫清华一个人在研究蜗牛，而黛西……只有和巫清华一起时才会研究。”
“你想说她的工作态度不积极？”我一头雾水。
“植物学家对一个未知生物很感兴趣，动物学家却不，他们就像两个阵营的人一样。由植物学家带领动物学家对一个动物进行研究，这不奇怪吗？”
“有点儿，不过也不是解释不通。也许是她工作不积极，也许是因为她是个挑剔的动物学家。她和我说过更对海洋动物感兴趣，还讨厌蛇，认为蛇又恐怖又丑陋。没准儿她也不喜欢那只没壳的蜗牛，毕竟长得的确一言难尽。”
“那可是未知生物啊，要不是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我都想去研究研究，她却表现得无动于衷。而且她是名动物博士，不应该做出来挑剔研究对象事情才对。就像是医生，还会挑剔病人吗？”
“会不会挑剔病人，那得问问维斯特。”我试图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但用处不大，于是又严肃起来，“等回去我可以问问她，看看她是单纯的不喜欢那东西，还是和积极性有关。”
“不知道。”疑问让约翰看上去心情烦闷，“直觉告诉我这很奇怪，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我当然不会忘记你是做什么的，就像我不会忘记自己是做什么的一样。”我拍了拍他的小腿，因为我在坐着，他在站着，我够不到他的肩膀。
他没再继续说话，一直盯着岩石缝隙里的发光植物。我看了眼时间，七点刚过，摸了摸肚子，发现下午涌上来的饥饿感早已不见踪影。
即便不饿，为了胃口不受到折磨，也多少要吃点。至于吃什么，我打算从干面包、鲜肉干、肉酱和干菜汤里选两种吃。为了留住对食物的兴趣，我大概从十几天前开始尝试每顿饭只随机搭配两种食物吃，并确保不会一天吃超过两次同种东西。
效果不错，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减缓了我对这几样食物厌恶程度上升的速度。
现在我需要想一想午饭和早饭分别都吃了什么，然后凭此决定晚饭。
不过在回忆过程中，我还想到另外一个问题——我真的很久没有回忆过去了。
是已经习惯此处，用不到回忆了吗？
我发现自己忘记了今天都吃过了哪些食物，昨天和前天分别在那顿饭用过了何种搭配。
我又试着回忆过去，可思绪四处飘荡，它能飘到任何地方，偏偏不往过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