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释天落在沙地上时，脚步甚至有些踉跄。
他周身那冰寒气息，此刻竟如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紊乱不堪。
覆盖着脸庞的千年玄冰面具，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惊悸。
“陛下！”
他甫一落地，甚至来不及完全稳住身形。
便急趋数步，在距白夜天身前尚有丈许处停下，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失态的急促。
“属下奉命探查‘无界盟’，但那笑三笑……他根本不在‘无界盟’前线！”
“他亲自带领精锐，前往了海外神龙岛！”
“属下察觉有异，暗中跟随而去，但……还是晚了一步！”
他话语微顿，喉结滚动了一下。
仿佛吞咽下某种难以言喻的震撼，语气沉凝得如同铅块。
“原来四大神兽中最为神秘的神龙，并非虚妄传说，就在那神龙岛上！”
“我赶到时，只来得及目睹神龙陨落的最后一幕……笑三笑，他亲手屠龙！”
“神龙死时，龙元随即崩碎，一分为七。”
“神龙岛世代守护龙元的遗民，与笑三笑麾下爆发死战，争夺龙元，场面极度混乱。”
“属下……拼尽一身修为，豁出性命，也只在这乱局中，侥幸抢得其中一枚！”
说着，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掌心赫然托着一枚鸽卵大小的赤红色晶球。
“那笑三笑的实力，深不可测！”
帝释天声音带着余悸。
“他屠龙之举，似乎……并非单纯为了掠夺龙元之力，其过程更像是在执行某种古老而诡异的仪式……”
“属下不敢久留，恐遭其毒手，立即趁乱遁走！”
“返回途中，恰遇火麒麟与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从他们口中得知陛下正赶往西域。”
“属下不敢有片刻停歇，便全力追寻而来！”
此刻的帝释天，形象确实狼狈。
原本纤尘不染的宽大袍袖，染上了暗沉的血渍与污迹，气息虚浮不定。
脸上刻满了长途奔袭与激烈交锋后的疲惫。
这一切都表明，为了从笑三笑虎口中夺下这枚龙元，他确实经历了一场远超寻常想象的惨烈大战。
当然，以帝释天千年积攒的狡猾。
这也未尝不可能是他为了博取白夜天信任，刻意营造出的苦肉计。
这种伎俩，他早已驾轻就熟。
白夜天静立原地，双眸深邃如万古寒渊。
目光落在帝释天身上，似乎穿透了他，在衡量着话语中的每一个字。
他没有立刻去接那龙元，只是沉默着。
这沉默如同无形的山峦，沉甸甸压在帝释天心头。
半晌，白夜天终于缓缓抬手。
那枚能引得天下武者疯狂的龙元，轻飘飘地落入他的掌中。
赤红的光芒映照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庞，看不出喜怒。
帝释天保持着躬身呈献的姿态，脊椎弯成一个谦卑的弧度。
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片寂静。
“你吞服下去的那颗，还没完全炼化吧？”
白夜天平淡的声音响起，像一道惊雷直劈帝释天的心神。
帝释天身躯剧颤，猛地抬头，冰雕面具下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脚下意识地向后挪动了半分，似乎想要拉开距离。
但立刻又死死定住，强行压下了本能的恐惧。
他的腰弯得更低，几乎要对折，声音带着惶恐急声道：
“陛下明察秋毫！属下……属下罪该万死！求陛下恕罪！求陛下恕罪！”
白夜天指尖轻轻摩挲着龙元光滑而温热的表面，目光依旧停留在上面。
“你若是真活腻了，大可以试着去炼化你那颗龙元。”
帝释天再次猛地抬头，冰面具下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不定。
他看向白夜天，又迅速低头。
这一次，他直接“扑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沙地里，叩首道：
“陛下慧眼如炬！属下……属下吞服那龙元之后，确实感到体内真气如沸如煮，狂躁难驯，经脉胀痛，隐有反噬之兆！”
“属下愚钝，恳请陛下指点迷津，救属下性命！”
白夜天这才将目光从龙元上移开，淡淡地落在跪伏于地的帝释天身上。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冰面具，直视其灵魂深处。
“你不是不知缘由，你只是……太过贪心。”
“凤凰之血，神龙之元，皆是这世间至阳至刚、最为霸道强横的力量。”
“纵是修为境界远超凤凰、神龙之辈，也需辅以相应秘法，小心翼翼，方能逐步炼化，纳为己用。”
“以你如今的修为，尚且未能完全驾驭凤血，竟还敢妄图同时容纳龙元之力，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
帝释天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希冀的光芒。
连连叩首，沙地都被他的额头撞出浅坑。
“恳求陛下慈悲，指点一条生路！徐福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白夜天盯着他，沉默数息，才缓缓道：
“办法，朕可以告诉你。”
“但帝释天，或者说徐福，你是个聪明人，活了千年，更应懂得……代价。”
帝释天瞬间会意，毫不犹豫地抬起右手，指天立誓，声音斩钉截铁。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
“我徐福在此立誓，从此之后，愿洗心革面，全心全意效忠大明陛下白夜天，为陛下前驱，永为仆从！”
“若违此誓，必叫我徐福粉身碎骨，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白夜天静静听着，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自然听得出这誓言中刻意留下的模糊空间与小心思，但也并未立刻戳穿。
“起来吧。”
白夜天语气淡漠。
“朕所说的两个办法，其一，是你主动将体内尚未炼化的龙元逼出，暂且封存。”
“待你日后修为精进，足以承受之时，再行炼化不迟。”
“其二，便是先行化去你体内与之相冲的凤血之力，腾出位置。”
“然后立刻、全力吞服并炼化你怀中的那颗龙元。至于如何化去凤血之力……”
他话音微顿。
“你可知晓怒风雷？”
帝释天闻言，迅速在千年的记忆长河中搜索。
片刻后，带着几分不确定答道：
“回禀陛下，微臣……不知。陛下所指，可是某一门奇特的武功？”
白夜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是了，此时的帝释天，尚未如原定命运那般，知晓《五雷化极手》的存在。
“罢了，朕直接告诉你。怒风雷乃是一奇人，他独创了一门武功，名为《五雷化极手》。”
“此功练至大成，双掌运化之间，可引动五行之力。”
“不仅能将世间神兵利器化为凡铁，更能化去对手苦修一生的真气内力。”
“自然，化去你体内的凤血之力，亦不在话下。”
“恰巧，朕换得了这门武功的完整心法。”
帝释天猛地抬头。
冰面具后的双眼迸发出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渴望，紧紧盯着白夜天，等待着他的下文。
然而，白夜天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不再言语。
数息之后，帝释天猛然醒悟。
天下没有白得的午餐，尤其是来自这位深不可测的陛下。
他立刻再次躬身，声音带着决绝。
“陛下但请吩咐！无论何事，属下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没那么严重。”
白夜天语气平淡。
“朕只要你告诉朕，当年你们集数千方士之力，捕猎凤凰之后。”
“那凤凰的尸身，以及……除了你服下那一滴之外，提炼出的其余凤血，藏在何处？”
帝释天苍老的眸子里，眸光微不可察地一凝，闪过一丝极深的戒备与犹豫。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权衡利弊。
最终，沙哑着声音答道：
“回禀陛下！当年那凤凰涅盘失败，被吾等趁虚而入，最终力竭身死。”
“数千方士以其不朽尸身为基，耗费无数天材地宝，最终……只提炼出了三滴最为精粹的凤血本源。”
“其中一滴，混合其他灵药，炼成了一颗金丹，由属下服下，得以长生。”
“另外两滴……”
他深吸一口气。
“被属下以秘法封存，藏于骊山深处，一处依附于始皇陵寝的副宫地宫之中。”
白夜天与身旁一直静默不语的张平安，闻言皆是目光一凝。
果然！
这老怪物果然还藏着后手。
然而，白夜天立刻捕捉到其中的矛盾之处，眉头微蹙。
“既然还有两滴凤血存世，你何不设法取回，借凤血同源之力提升功力。”
“反而要冒着被龙元反噬的巨大风险，去图谋这与你凤血相冲之物？”
帝释天神情一滞，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与无奈，微微叹道：
“回禀陛下，非是属下不愿，实是……不能也。”
“那处地宫，位于始皇陵寝副宫，深藏地脉节点。”
“嬴政那厮，不知从何处学得诡异秘法。”
“竟以那两滴凤血为核心，布下了一座极其恶毒的绝阵！”
“此阵与凤血本源相连。”
“属下只要靠近其十里范围，体内的凤血便会不受控制地沸腾躁动，直欲破体而出，回归阵法之中。”
“属下数次尝试，皆无功而返，反而险些被大阵所伤。”
“故而……至今也未能将之取出。”
白夜天顿时明了，看着帝释天，微微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徐福，你这人，机缘运道堪称逆天。”
“凤凰涅盘让你捡了便宜，长生千年，又偶得龙元……”
“可惜，你这心性与格局，却是白白糟蹋了这份天大的运道。”
“说吧，两个办法，你选哪一个？”
帝释天低下头，冰面具遮挡了他的表情。
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着他内心的激烈挣扎。
片刻后，他抬起头，小心地瞥了一眼白夜天那深不见底的眼眸。
又飞快地扫过旁边气质出尘的张平安，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压低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道：
“回禀陛下，属下……想选第二条路。化去凤血，炼化龙元！”
白夜天对此选择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微微颔首，道：
“既然你已决定，朕便成全你。”
“收敛心神，抱元守一，朕这便将《五雷化极手》的功法心诀，传授予你。”
说罢，他并指如剑，隔空轻轻点向帝释天的眉心。
一道凝练至极的精神意念，携带着《五雷化极手》的奥秘。
瞬间渡入帝释天的识海之中。
帝释天身躯一震，立刻闭上双眼，全身心沉浸在那玄奥无比的功法信息之中。
脸上时而恍然，时而困惑，时而惊喜。
不再理会沉浸在功法中的帝释天。
白夜天转向身旁的张平安，脸上的轻松神色渐渐敛去，变得沉重起来。
“笑三笑此举屠龙，看似是为了增强无界盟的实力，但结合之前的推断，恐怕没那么简单。”
白夜天声音低沉。
“他大概率，也是受到了那‘魔佛’意志的诱导，甚至操控，才行了这屠龙之事。”
张平安眉头紧锁，眼中带着凝重。
“陛下所虑极是。神龙乃四象天阵东方阵眼，如今它已陨落……”
“这意味着，守护此界、隔绝‘魔佛’本体的四象天阵，其四大阵眼，已四去其三！”
“如今，只剩下……”
两人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来时路。
“只剩下修为仅余全盛时期半数不到的火麒麟，独自支撑。”
白夜天接过了话，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峻。
“一旦火麒麟再遭不测，四象天阵将彻底崩毁。”
“到了那时，域外的‘魔佛’，其本体将再无阻碍，可直接降临这方人间。”
“届时，便是真正的……末日。”
张平安沉默不语，面色肃穆，显然也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片刻的死寂后，白夜天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目光锐利如刀，落在张平安身上。
“若不惜代价，全力出手，你此刻……能发挥出何等层次的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