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简韵的笔尖悬停在稿纸上方,那团晕开的墨迹在她眼中扭曲、放大,仿佛真成了一只冰冷的、充满审视意味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也盯着小隔间里那个刚刚熄灭隐秘火焰的背影。
她像一尊被寒霜冻住的雕像,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一丝多余的声响都会打破这死寂,暴露她窥见的秘密。
那缕若有若无的焦糊气,顽固地盘踞在冰冷的空气中,钻进她的鼻腔,更像是一把无形的钩子,勾起了她心中翻腾的疑虑和寒意。
蒋科长在烧什么?如此谨慎,如此私密?是旧账?是隐患?还是……与她正在“开荒”的、充满未知雷区的文化管理新领域有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几乎要将她吞噬时,小隔间里传来了蒋萍温和依旧、却在此刻显得格外突兀的声音:
“小颜,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这声音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颜简韵紧绷的神经。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用一种近乎刻板的、没有任何起伏的语调迅速回应:
“不辛苦。”
声音出口,她才惊觉自己的嗓子干涩得厉害。
她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却没能缓解那份干渴,反而更清晰地感受到了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灰烬的味道。
她甚至不敢抬眼去看门缝里的身影,目光死死钉在稿纸上那只“墨眼”上,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锚点。
短暂的沉默。
只有窗外北风的呜咽填补着空旷的办公室。
接着,蒋萍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闲聊家常般的随意,仿佛刚才那阵隐秘的窸窣和焚烧从未发生:
“你在哪读书来着?”
这个问题来得太自然,自然得让颜简韵心头猛地一跳。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视线穿过敞开的门缝。蒋萍不知何时已坐回了她的办公椅,正微微侧身对着门口的方向,手里并没有毛线,而是端起了那个白瓷盖碗,轻轻吹着浮沫。
阳光勾勒着她平静的侧脸,那温和的神情,与刚才俯身烧东西时的凝重判若两人。
颜简韵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燕京大学。”
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青年人的骄傲和怀念,“以前跟蒋琳琳老师研究。”
“蒋琳琳”这个名字从她口中清晰地吐出。
话音落下的瞬间,颜简韵看到蒋萍端着茶杯的手,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那动作短暂得如同错觉,快得让人抓不住。蒋萍没有立刻回应,只是若有所思地啜了一口茶,目光似乎落在空气中某个虚无的点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茶杯盖与碗沿轻轻磕碰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持续的风声。
几秒钟的凝滞,在颜简韵的感觉里,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她看着蒋萍,心悬到了嗓子眼。
终于,蒋萍放下茶杯,抬起头,目光穿过门缝,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笑意,投向颜简韵。
她的嘴角弯着那个熟悉的弧度,声音温和得像初冬午后的暖阳:
“哦?真巧,”她轻轻地说,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在颜简韵紧绷的神经上,“我妹妹也是叫蒋琳琳。”
空气,彻底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