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晨立在二楼的阴影里，指尖拂过冰凉的栏杆，俯瞰下方。
新闻司那位姓周的主事已站上铺着朱红绒布的高台，他并未寒暄，只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感谢诸位光临，废话不叙，上第一件拍品。
今日第一项，小镜琉璃三十面，长七寸五分，宽五寸二分，每次五面，分六次竞拍。
至于镜面效果，想必诸位已经见识过了，大朔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场家顿时响起善意的笑声。
“此镜不吸光、不褪色，能纳天地万象于方寸之间。白日映云霞如真，夜里照星月似活，连美人鬓边的珠花，都能数清每颗碎钻的棱光——诸位，这不是镜，是藏着乾坤的琉璃仙物啊！”
果然，众人的目光全都被拍官吸引到了台上精致梳妆匣内嵌着的琉璃镜之上。
一些包厢之中戴着面纱的美妇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之声。
“首批，妆奁镜五面，起拍价——五百两！加价不得低于五十两”那主事继续说道。
台下静了一瞬，随即一个尖细的声音从前排响起。
“六百两！”
“七百！”
“江南锦绣坊，八百两！”
“京兆刘氏，九百！”
叫价声此起彼伏，迅速将价格推高。
这些几乎全是一层的小门小户在出价，二楼的包厢中始终没有报价喊出，或许他们的目标还在后边。
这些小面镜虽非稀世奇珍，但其清晰度远超当下铜镜，又是工部独家流出，象征意义与实用价值兼具，很快便被抢购一空。
最终成交价高达一千二百两。
每面镜匣合计六百里，这个价格王清晨都觉得有些疯狂，这是买回去做传家宝吗？
他在考虑代理商的镜子还卖不卖，即便要卖，也不能卖这么大的，巴掌大的估计就顶天了。
要不然这些家伙买回去没多久，市面上就出现了大批量的同类品，那岂不是觉得上当受骗了？
即便要卖，也要控制数量。
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琉璃镜，他是准备当做奢侈品卖的，若是被炒成廉价品，那就得不偿失了，赚有钱人的钱才叫赚钱。
回去就将仓库里的镜子全砸了，以后当奢侈品卖。
奢侈品实在太赚钱了。
周主事面不改色，示意侍女再次端上来五面小面镜匣。
这次叫价更加疯狂。
……
“一千五百两！”
一位商人模样的胖子志得意满地购下。
显然是想当做投资，大赚一笔。
这玩意出门之后转卖出去也绝不会亏本。
随后几次，随着镜面琉璃的减少，叫价更加疯狂。
每次都比上一次加价更高。
最后五面镜匣镜匣竟以两千两银子成交，这可谓是天价了。
单单这三十面镜子就拍下整整九千七百两。
扑卖场逐渐热烈起来，氛围也被逐渐点燃。
当中面镜被侍女两人合力抬出时，连二楼包厢都传来了压抑的惊呼。
十五面中面镜长一尺三寸，宽八寸二分，面积是妆奁镜的两倍有余，在扑卖台上一字排开。
那镜面光洁如静水，清晰地映出天花板上繁复的彩绘，甚至能将对面包厢窗边人影的衣料纹路都照得一丝不苟。
这要是作为姑娘出嫁压箱底的宝贝，那牌面简直拉满。
竞价还未开始，扑卖场的声浪几乎要掀翻董家酒楼的房顶瓦。
包厢里瞬时便充满莺莺燕燕之声，比之刚才清晰太多了。
“第一面闺装镜，起拍价，一千五百两！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一百两！”周主事声音高亢。
“两千两！”一个包厢直接传出苍老女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两千五百两！”另一侧包厢立刻跟上，是年轻的男声。
“三千两！”一楼前排一个微胖的商人试图掺一手，手有些抖，却目光灼灼。
……
价格一路飙升，每成交一面便抬下去一面。
每抬下去一面，在场所有人的心都被揪了一下。
最终十五面中面镜以平均每面近四千两的价格被抢购一空，仅此一项，便入账近六万两白银。
当最后那五面等身镜被抬上来时，全场出现了片刻的窒息。
镜中人影清晰得纤毫毕现，仿佛另一个自己走出了虚幻。
这已非妆饰之用，而是权势与财富最直观的炫耀。
“第一面等身镜，起拍价五千两！”
“一万两！”仁王府的代表首次开口，直接将价格翻倍，意图震慑全场。
短暂的寂静后，一个清越的声音从角落包厢响起：“一万五千两。”
众人哗然。
仁王府代表脸色一沉：“两万两！”
“两万五千两。”那声音不紧不慢，却带着志在必得的从容。
仁王府代表咬牙：“三万两！”
这已是天价。
角落包厢沉默了片刻，随即轻笑一声：“仁王府豪气，在下便不夺人所好了。”
第一面等身镜便卖出三万两天价。
随着价格一路走高，最后一面等身镜进入了激烈的角逐，最终竟拍出五万八千两的扑卖记录。
场内气氛已被炒得滚烫，所有人的呼吸都粗重起来，目光炽热地投向台上的重头戏。
代理权，要开始了。
仅仅两天，世家豪族富商便搞清楚了这个词的含义，这代表着只能你卖，其他人卖都要从你这里拿货，这便是垄断。
虽然只是一州一府的垄断，但足以赚的盆满钵满。
王清晨随手招来一个书吏，在他耳中小声说道。
在此之前他给代理商准备的样品镜子有书本大小，但是现在看来有些不合时宜了。
再小一些才更恰当，更适合市场，更适合代理商。
周主事适时提高了音量：“接下来，展示一下，我们这次代理的琉璃镜”
随着内侍将一个巴掌大小，同样精致的琉璃镜送上台来，吸引了在场所有有意代理权的商人世家的目光。
同时每个包厢也都送上一份同样巴掌大小琉璃镜的赠品。
“各位将要代理的便是这种规格的镜子，长三寸五分，宽二寸余，诸位皆知，琉璃镜制作不易，镜面越大制作越难，工部能够大规模供应各位的便是这一掌大小的琉璃镜”
“各位如若有意，可自行上来观看！”
“那岂不是说方才的大面镜以后不卖了？”一些没买到的人顿感遗憾。
“大面琉璃制作不易，以后工部若有产出，还会不定时开启扑卖，届时欢迎各位及时关注！”周主事有些为难地看向王清晨方向，随着他的点头示意，他继续开口。
“只是不知工部这种镜子能供应多少？”有人再问。
“工部给出的成本价是五两银子，至于各位卖多少银子就看全看各位了，至于数量，只要能拿出银子，一个月内工部保证配齐货物”
“那就好！”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刚刚扑卖的几十面镜子，别说是满足他们的胃口，怕是一个稍微大一点的世家的胃口都满足不了。
随着众人络绎不绝的上台确认镜面质量。
发现只是面积不同，质量方面并无不同，这才放下心来。
“那么接下来，京畿地区琉璃镜独家代理权，期限一年！起拍价五万两，加价不得低于五千两！”
“十万两！”有人迫不及待。
“十五万两！”
“二十万两！”价格以惊人的速度跳跃。
王清晨在二楼阴影中静静看着，他看到高辅也坐在一个不起眼的包厢里，面色复杂地看着台下疯狂的竞价。
他也看到几个世家代表面露犹豫，但很快又被更汹涌的叫价声淹没。
“三十万两！”一个声音压过所有嘈杂。
是江南巨贾沈家代表。
这个价格让场内安静了一瞬。
这价格溢价太多，三十万两这还只是一年代理权。
所有世家都在思考其中利润。
三十万两，一年至少得卖出十万块才有的赚。
京师即便市场再大，十万块他们也没这个信心。
莫非这家伙准备带到其他地方售卖？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顺便提醒一下各位，应户部要求，所有代理商之间都是平等的，若发生区域窜货行为，户部会取缔其代理商权限，并禁止其再次参与户部后续的所有代理权扑卖”周主事随即说道。
这反而没有打破大家的积极性，所有客商均是眼色一亮，有了户部背书，那他们的顾虑全都打消。
他们卖十两二十两甚至五十两也是卖，几乎就是纯赚。
“三十二万两！”短暂的沉寂后，京兆本地最大的绸缎商咬牙加价，额上青筋跳动。
沈家代表面不改色：“三十五万两。”
“三十六万！”
“四十万两。”沈家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碾碎一切犹豫的魄力。
满场哗然。
四十万两白银，只为一年内独家贩卖这巴掌大的琉璃镜！
许多人暗自摇头，觉得沈家疯了。
周主事连问三声，再无回应。
木槌落下：“京畿代理权，归江南沈氏！”
沈家代表微微颔首，面上并无得意，只迅速与户部书吏办理文书手续，交付定金。
动作干脆利落，仿佛方才掷出的不是四十万两，而是四十枚铜钱。
接下来的江南代理权争夺更为激烈。
那是沈家根基所在，但同样觊觎者众。
几大盐商、丝茧巨头轮番叫价，从三十万两起步，一路飙升至惊人的五十五万两，最终被一个神秘包厢中的买家夺得。
众人窃窃私语，猜测那背后或许是某家不愿直接露面的勋贵。
王清晨目光扫过那个包厢窗口，帘幕低垂，看不清内里情形。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勾，无论背后是谁，银子入库便是硬道理。
随后是河东、河北、两湖……各地代理权相继拍出，价格虽有高低，但无一例外都远超预期。
即便是相对偏远的川蜀与岭南，也拍出了十几万两的价格。
最后，是水泥代理权的扑卖。
相比琉璃镜的风靡，水泥显得朴实无华。
起初人们并不在意，毕竟这段时间工部出产的水泥几乎都用在了部门修缮和工部水利上，很少流入民间。
但当周主事展示了一块硬化后的水泥样本时，那些更有远见的商贾和世家代表眼中露出了精光。
这东西，利薄，但量极大！
且是各地官府、军营乃至皇家工程都不可或缺之物！其代理权更像是一种长期稳定的矿产。
水泥代理权按州府拆分拍卖，竞争依旧激烈，尤其是富庶及战略要冲之地。
整个过程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最终汇总的金额，竟也达到了八十余万两之巨！
虽不如琉璃镜疯狂，但也惊掉众人的下巴！
当最后一份代理权文书签署完毕，已是深夜。
董家酒楼内灯火通明，算盘声密集如雨，户部与工部调来的书吏们忙得脚不沾地，清点银票、登记造册。
一箱箱的定金被贴上封条，由精锐军士护送，连夜押往国库。
接下来的几日恐怕国库的大门要时常打开了。
王清晨走下楼梯，周主事立刻迎上，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与疲惫。
“大人，初步核算，琉璃镜实物拍得约二十一万两，各地琉璃镜代理权拍得二百六十万两，水泥代理权拍得八十五万两，共计……三百六十三万两！扣除支付给工部的部分以及各项开支，入库之银远超二百五十万两！”
这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足以应付新帝登基及山陵营造的巨额开销，甚至绰绰有余。
“这么说工部去银一百余万两？”
“是的，差不多一百一十万两上下！如今只收了定金，工部那部分是否入库前交割清楚？”周主事说道。
“暂且不必，等农尚书来找吧！”
一百余万两，而且全都是公使银，估计其他部门官员眼都要红的发黑了吧！
这笔钱工部估计一半都留不下，倒不是王清晨截留，而是现实如此。
如果工部非要吃下这笔银子，恐怕工部上下官员的官场生涯也到此为止了。
农禾想到了银子很多，恐怕没想到银子会这么多吧！
“后续款项催缴、资质核验之事，还需度支司加紧办理，不得有误。另外叮嘱工部及时交付货物，不得延误”王清晨说道。
“下官明白！”
他步出董家酒楼，深夜的寒风吹散了一身的烟火气。
抬头望去，夜空澄澈，繁星点点。
皇城方向，依旧灯火阑珊，为先帝守灵的长明灯在夜色中幽幽闪烁。
他拢了拢官袍，秋夜已经充满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