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四年,正旦。
天光尚未大亮,京师的街头巷尾便是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炸声,更有那几乎彻夜未眠的孩童们早早换上了家中长辈给准备的新衣裳,与相识的伙伴们在门前嬉戏玩耍。
尽管扑面而来的寒风似乎比昨日更加凛冽,树梢上的积雪也厚重了几分,但这丝毫没有冲散北京城中的喜悦气氛,尤其是在越来越多的百姓们走上街头之后,摩拳擦掌之间反倒是有了一丝暖意。
与过往流行的吉利话所不同,今年的百姓们若是在街上碰见相识的同伴,除了互相拜年之外,还会挤眉弄眼的说上几句\"悄悄话\",时不时还能听见一声惊叹。
去年正月的时候,乔装打扮过后与民同乐的天子便是在路过\"敬亭轩\"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不错,便令\"敬亭轩\"这座名不见经传,于京师平平无奇的小茶楼,一跃成为如今北京城中最为热闹的繁华所在。
听说就连前几日奉旨进京面圣的肃王朱识鋐都特意去品鉴了一番。
故此昨日便有那好事之人,专门开盘为此下注,判断一向有\"微服私访\"习惯的天子今年是否会继续白龙鱼服,于城中的百姓们恭贺这新春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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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宣武门以西,近些时日在官场上郁郁不得志的\"五经博士\"孙之獬此刻也迈出了家门,不过这位曾经自视甚高的\"翰林\"却并未像往常一样身着官袍,或者让寻常百姓刮目相看的士子装束,反倒是罕见的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上还戴着一个帽子,走起出来鬼鬼祟祟,时不时便朝着身后张望,似乎是在担心有人尾随。
随着人流穿行越过香火鼎盛的古刹寺院,乔装打扮过后的孙之獬最终在一处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破落的酒肆停住了脚步,上首的招牌因为风吹日晒已是瞧不出原来的模样,只能模糊辨认出\"晋\",\"酒\"等字样。
深吸了一口气,孙之獬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般,伸手推开了眼前厚重的木门,脚步沉重的迈进了光线昏暗的酒肆。
或许是因为年节,寻常酒肆生意冷清的缘故,这间足以同时容纳十余人的小屋此刻竟是空无一人,空气中布满了腐朽,以及酒糟发酵后的酸臭味,混合在一起很是难闻。
若非眼下正值晌午,屋外的街道上还时不时传来路过百姓的谈笑声,孙之獬几乎会以为脚下所处的酒肆,其实是北京城中某座阴森恐怖的鬼宅。
\"客官要点什么?\"
就在孙之獬眉头紧皱,琢磨着是否要硬着头皮穿过堂屋,去后院瞧瞧的时候,不远处的帘门后便突然响起了一道犹如鬼魅的声音,吓得孙之獬脚步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不急,旁人请我来的。\"
大口喘息了片刻,逐渐恢复心神的孙之獬方才惊魂未定的朝着帘门后说道,眼神有些愠怒。
试探就试探,何必如此吓人?
他孙之獬虽然不是出身名门望族,但家中也算有些余财,从未有人敢像刚才那般捉弄他。
\"呦,让贵客见笑了。\"
在得到了孙之獬的回应之后,帘门后顿时响起了一道如释重负的轻笑声,随即便有几名壮汉鱼贯而出,其中为首者毫不避讳的点破了孙之獬的身份:\"孙大人,我可是久闻您的大名了。\"
\"孙大人是谁?\"
\"你是何人?\"望着眼前这全身上下笼罩在斗笠,却说得一口流利官话的汉子,孙之獬眼神骤然警惕起来,并下意识扯了扯他脸上用于伪装的胡须。
\"孙大人不必紧张,\"像是没有瞧见孙之獬手上的小动作,为首的汉子脸上笑意更甚,并直接摘下了斗笠,露出了一颗光秃秃的头顶,以及脑后一小撮犹如老鼠尾巴的头发。
\"俺叫佟养性,前些年是大明的商人,后来投了大金,现在是大金的额驸了,\"咧嘴狞笑过后,来人主动自报家门,并有些卖弄的补充了一句:\"额驸就相对于大明的驸马爷。\"
佟养性,驸马爷?
孙之獬虽然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并且还于两年前入朝为官,见识和阅历比寻常的百姓强上无数倍,但还真是头一次听说眼前这唤作\"佟养性\"的女真额驸。
难怪此人能够说得一口流利官话,甚至还敢约自己在这天子脚下见面,原来此人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汉人\"。
\"明人不说暗话,\"像是察觉到了孙之獬眼眸中那转瞬即逝的惶然,嘴角一直含着笑容的佟养性也微微眯起眼睛,主动道出了来意:\"这是我国大汗特意为孙大人准备的见面礼..\"
说话间,便有一名汉子自怀中摸出一张地契,递到了孙之獬面前。
见状,孙之獬下意识的便要伸手接过,却不曾想佟养性嗤笑一声,猛然将其收回,并意有所指的注视着孙之獬。
\"天子日前召蓟镇卢象升回京,据说与兵部尚书等人在暖阁商议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强压住在心底翻涌的怒火,自知早已是被拉下贼船的孙之獬,一字一句的说道。
\"另外,天子似乎是将山东总兵杨肇基重新调回了宣大坐镇。\"
在提及此事的时候,孙之獬的声音明显微弱了许多,神情也显得有些不太确定。
不同于在永定门外被诸多百姓行商亲眼瞧见的卢象升,天子有意让老将杨肇基重回宣大坐镇的消息只是一则尚未得到通政司证实的传闻,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孙大人,果然是个聪明人。\"
满意的点了点头之后,佟养性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地契塞入孙之獬怀中,作势便准备转身离去。
孙之獬提供的这个消息,对于如履薄冰的大金而言犹如雪中送炭,尤其是那第二条,更是间接为他们大金明确了方向。
毕竟无论是号称九边重镇之首的大同镇,还是与其守望相助的宣府镇,可都比承平多年的蓟镇要难啃得多。
\"对了,还有个事,\"就在佟养性即将离开酒肆的时候,孙之獬略显急促的声音便在他耳畔旁响起,而其接下来的话语更是让佟养性手脚冰凉,犹如晴天霹雳。
\"有人要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