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那枯槁老鬼的“合作”约定,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心头,连带着心口的钝痛都沉重了几分。回到病房躺下,看着身边熟睡的苏雅和项羽,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试图在风暴来临前抓住一丝安宁。然而,这份安宁如同水中月,一触即碎。
天刚蒙蒙亮,惨白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渗进来。一个穿着整洁护士服、戴着口罩的年轻护士推门而入,例行查房。她动作麻利,记录着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又俯身调整我手臂上的输液管。
她的手指纤细,动作看起来很专业。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手肘似乎不经意地、轻轻地拂过了连接在氧气湿化瓶上的那根透明软管。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漏气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一股冰冷干燥的空气猛地冲进我的鼻腔,取代了原本湿润温暖的氧气流!强烈的刺激感让我瞬间呛咳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狠狠撕扯着胸口的缝合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咳咳……咳!氧……氧气……” 我艰难地挤出声音,手指下意识地想捂住鼻子。
护士吓了一跳,连忙回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歉意:“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先生您没事吧?” 她手忙脚乱地检查着接口,“可能是接口老化松动了!我马上给您换新的!” 她迅速拆下那根看起来崭新、接口光滑锃亮的软管,换上了一根新的。
湿润的氧气重新流入,缓解了呛咳,但那股冰冷的、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和剧痛留下的余悸,却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老化松动?那崭新的接口?还有她“不经意”拂过的那一下……真的是意外吗?
时间推移到上午,阳光稍微驱散了些病房的阴冷。苏雅提着暖水瓶出去打热水了。病房里只剩下我和闭目养神的项羽。一片寂静中,只有心电监护仪平稳的“嘀嘀”声。
突然!
“噼啪!”
一声清脆又诡异的爆裂声毫无征兆地从头顶传来!
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天花板上那盏普通的圆形吸顶灯,中心位置猛地迸溅出一小簇刺眼的电火花!紧接着,整盏灯开始剧烈地、不规律地摇晃起来!固定灯座的金属支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呻吟!灯罩边缘,细小的灰尘簌簌落下,仿佛那灯随时都会彻底解体坠落!
“嗯?!” 几乎在爆裂声响起的同时,项羽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瞬间锁定了头顶的异状,瞳孔骤然收缩!根本没有丝毫犹豫,他那庞大如山的身躯爆发出与其体型完全不符的恐怖速度!一步!仅仅一步就跨到了我的床边!
就在那吸顶灯连接处终于不堪重负,灯体带着碎裂的灯管和闪烁的电火花,朝着我病床正上方狠狠砸落的瞬间!
一只蒲扇般巨大、布满厚茧的手掌,如同钢铁铸就的鹰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凌空一抓!
“咔嚓!”
一声令人心悸的金属扭曲脆响!
项羽竟硬生生在半空中,用五指死死捏住了那沉重的灯体底座金属支架!沉重的灯具悬停在我脸前不到半尺的地方,兀自晃动,碎裂的灯管里电光噼啪作响,映亮了他铁青的脸和眼中燃烧的怒火。
“操!” 项羽低吼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暴戾和难以置信。他手臂肌肉贲张,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稳稳地将那危险的灯具提离我的上方,然后像扔垃圾一样狠狠掼在墙角!灯具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彻底报废。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外面的护士和走廊里的人。很快有人冲进来查看。
项羽只是阴沉着脸,指着地上那堆废墟,瓮声瓮气地说:“灯坏了,差点砸到人。” 维修工很快赶来,检查后说是“线路老化,连接件金属疲劳导致的意外脱落”,一边道歉一边更换。
项羽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像一尊怒目金刚,冰冷的眼神扫过维修工和每一个进来的人,那无形的压迫感让整个病房的空气都凝重了几分。没有人敢与他对视。
下午,阳光斜照。一个穿着标准蓝色护工服、推着清洁车的男人走进病房。他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动作有些僵硬地开始擦拭窗台和柜子。一切都显得很平常。苏雅正在帮我削苹果。
就在那护工推着清洁车经过我病床尾部,快要出门时,他脚下一个“踉跄”,似乎被车轮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前一倾!
“哐当!”
一把沉重的、闪着寒光的金属扳手,从他宽松的护工服口袋里滑落出来!不偏不倚,带着沉重的风声,朝着我裹着厚厚纱布的胸口直直砸了下来!
那角度!那速度!根本避无可避!
“啊!” 苏雅吓得尖叫一声,手中的水果刀和苹果都掉在了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穿着黑色战术靴的脚如同闪电般从旁边踹出!精准无比地踢在扳手侧面!
“当啷!”
沉重的扳手被这股巨力踢得横飞出去,狠狠砸在对面的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然后掉落在地。
是守在门边的一个“暗河”成员!他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站在了最佳位置,眼神锐利如刀,冷冷地盯着那个“失手”的护工。那护工似乎也吓了一跳,连忙低头道歉,捡起扳手,推着车飞快地溜走了。
傍晚,夕阳的余晖给病房镀上了一层不祥的金红色。一个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声音甜美:“36床,该打消炎针了。” 她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笑眼,看起来和蔼可亲。她熟练地拿起针筒,排掉空气,准备给我注射。
苏雅就在旁边看着。项羽靠在墙边,看似闭目养神,但全身肌肉都处于微妙的紧绷状态。
就在那护士的针尖即将触碰到我手臂皮肤的刹那——
“等等!” 苏雅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张姐……今天不是白班吗?我记得……夜班好像没有安排这个时间点打针?”
那护士的动作猛地顿住!弯弯的笑眼瞬间僵住,随即,那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诡异的、非人的冰冷!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哦?是吗?可能……是我记错了排班表?” 她声音依旧甜美,但语调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僵硬。她飞快地收起针筒,将治疗车推得飞快,“抱歉,打扰了,我再去确认一下。” 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
病房门关上。苏雅脸色发白,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安如……我刚才……我感觉她看你的眼神……好冷……” 项羽也猛地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目光扫向门口,鼻翼翕动,似乎在捕捉空气中残留的什么气息,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我靠在床头,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看着窗外渐渐沉入黑暗的天色,心一点点沉入谷底。两天……这才第一天。那个新代言人的“问候”,已经开始,而且一次比一次凶险,一次比一次……更贴近“意外”的表象。真正的杀招,恐怕还在后面。邦哥,二娘……你们到底在哪里?老鬼,你可别让我等太久……
一天的“意外”像冰冷的毒刺扎在神经上,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伤口和那份紧绷的警惕。
项羽彻底化身怒目金刚,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病房一角,铜铃般的眼睛如同探照灯,扫视着每一个进入病房的人,连空气都因他的存在而变得凝滞沉重。
苏雅更是寸步不离,白皙的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每一次敲门声都能让她身体微颤。许仙得知情况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又加派了两名“暗河”的精锐,一明一暗守在病房内外,如同两尊沉默的煞神。病房,俨然成了一个小型堡垒。
然而,这铜墙铁壁般的戒备,似乎更加激怒了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新代言人”。第二天的“问候”,来得更早,也更像一场精心编织的、步步紧逼的噩梦。
清晨的阳光带着一丝虚假的暖意。还是那个时间点,还是那个戴着口罩、笑容职业的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她动作娴熟,测量体温、血压,记录数据,一切如常。她俯身查看我胸口纱布的愈合情况,动作轻柔专业。就在她直起身,准备去拿听诊器的瞬间——
她胸前口袋里别着的一支普通黑色圆珠笔,笔夹的金属部分,极其“巧合”地勾住了我胸口纱布边缘一个不起眼的线头!
“哎呀!” 护士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轻呼,带着一丝慌乱。
就在她直起身的动作带动下!
“嘶啦——!”
一声令人心悸的布料撕裂声响起!
那勾住的线头猛地绷紧,竟将覆盖在我心口缝合伤口上的那层关键纱布,硬生生扯开了一大片!刚刚结痂、还透着粉红嫩肉的伤口,连同那狰狞的缝合线,瞬间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剧烈的、如同被活生生剥开皮肉的剧痛猛地袭来!我眼前一黑,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护士手忙脚乱地道歉,试图按住那被扯开的纱布,她的手指“无意”间重重按在了暴露的伤口上!
“呃啊——!” 钻心的疼痛让我惨叫出声,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
“滚开!”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在病房里炸响!项羽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一步就跨到床边,巨大的手掌带着风声,毫不怜香惜玉地将那护士狠狠推开!护士踉跄着撞在治疗车上,发出一声痛呼。
“暗河”的人瞬间冲进来,冰冷的枪口若有若无地对准了那个惊慌失措的护士。项羽则像一堵墙挡在我身前,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试图将那被扯开的纱布重新覆盖回去,他粗大的手指笨拙地颤抖着,眼中燃烧着怒火。苏雅已经吓哭了,手忙脚乱地帮忙,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我手臂上。
护士被“暗河”的人带出去“了解情况”,很快又“查明”是“笔夹设计缺陷”和“护士操作失误导致的意外”。道歉,赔偿,更换纱布……一切按“意外”流程走完。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那“巧合”的勾挂,那“失误”的按压,都精准得令人发指。
午后的阳光带着慵懒的假象。病房门被敲响,一个穿着朴素、面容愁苦的中年妇人提着一个保温桶站在门口,怯生生地说:“李……李先生是吗?我是楼下王大爷的闺女,我爹说您住院了,特意让我给您送点家里炖的老母鸡汤,补补身子……他说您是个好人,帮过他……” 她说的王大爷,似乎是隔壁病房一个挺和善的老人。
苏雅有些犹豫地看向我。项羽则如同嗅到危险的猛兽,死死盯着那妇人。许仙安排的“暗河”成员之一上前一步,客气但坚决地拦住了妇人:“谢谢好意,病人现在饮食有严格规定,不能吃外食,请回吧。”
妇人脸上露出失望和局促,连连点头:“哦哦,好的好的,是我冒昧了……” 她似乎有些手足无措,想把保温桶塞给门口的“暗河”成员,“那……那这汤……”
就在她递出保温桶,手臂抬起的瞬间,她宽松的袖口滑落了一截,露出了手腕内侧——那里,一个极其微小、扭曲的漩涡状图案一闪而过!快得如同错觉!
“小心!” 苏雅猛地尖叫出声!
几乎同时,那妇人脸上的愁苦瞬间褪去,化作一片冰冷的狰狞!她递保温桶的手猛地发力,竟不是递出,而是狠狠地将整个保温桶朝着我病床的方向砸了过来!桶盖在空中翻飞,滚烫的、冒着浓郁香气的鸡汤如同黄色的瀑布般泼洒而出!
目标,正是我!
滚烫的液体!目标是我的脸和胸口!
“找死!” 守在门边的“暗河”成员反应快到极致!他并非去挡那汤,而是如同猎豹般侧身扑出,一记精准狠辣的擒拿手闪电般扣向那妇人砸出保温桶的手腕!同时,另一名守在床边的“暗河”成员则猛地抓起旁边椅子上搭着的一条厚毯子,迎风一抖,如同斗牛士的斗篷般,朝着泼洒而来的滚烫鸡汤兜头罩去!
“滋啦——!”
滚烫的鸡汤大部分被厚毯子兜住,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冒起白烟!但仍有几滴飞溅出来,落在我的手臂和脖颈上,瞬间烫起一片红点,火辣辣的疼!
而那妇人,手腕被“暗河”成员死死扣住,发出一声不似人腔的尖利嘶鸣,身体剧烈挣扎!她的力气大得惊人,完全不似一个普通妇人!另一个“暗河”成员立刻上前协助压制。项羽怒吼着就要冲过去,被我死死抓住胳膊——我怕他盛怒之下把那妇人直接撕碎了!
就在三人纠缠的瞬间,那妇人眼中猛地爆发出怨毒的光芒,被制住的手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指尖竟然弹出一片薄如蝉翼、闪着幽蓝寒光的刀片!直刺向离她最近的“暗河”成员咽喉!
“当!”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千钧一发之际,另一名“暗河”成员拔出的匕首格开了这致命一击!火花四溅!
“拿下!留活口!” 压制妇人的“暗河”成员厉喝。
然而,那妇人脸上却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混合着解脱和怨毒的笑容。她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瞬间扩散,嘴角溢出一缕暗黑色的、带着刺鼻杏仁味的血液,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竟然是服毒自尽!
病房里一片狼藉,弥漫着鸡汤的香气和淡淡的血腥味、焦糊味以及那股刺鼻的杏仁味。两个“暗河”成员脸色铁青地检查着那妇人的尸体。项羽喘着粗气,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苏雅脸色惨白,紧紧抓着我的手,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我看着手臂上的烫伤,感受着心口被牵扯的剧痛,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已经不是“意外”了,这是赤裸裸的、带着自杀式决绝的刺杀!
不过这新代言人确实没老道做的好,我们现在在孙二娘的老家,哪有什么我帮助过的大爷?
夜幕,终于降临。窗外是沉沉的黑暗,病房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壁灯。白天的惊魂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精神紧绷到了极限。苏雅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项羽抱着手臂坐在墙角,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但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吓人,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两名“暗河”成员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无声地守卫着。
死寂。只有心电监护仪的声音,此刻听起来也格外清晰。
咿……呀……
来了!又是那如同钢丝摩擦神经、冰冷滑腻的二胡声!这一次,声音清晰了许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直接钻进我的脑海!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它来了!老鬼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心口的抽痛。看了一眼沉睡的苏雅和警惕如山的项羽。不能惊动他们。我咬紧牙关,再次像做贼一样,一点一点地挪下床。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比昨晚更加艰难。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谢绝了“暗河”成员的搀扶,扶着冰冷的墙壁,我一步一挪地蹭向走廊。走廊的灯光比昨晚更加昏暗,闪烁的频率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规律,像是在倒数计时。而走廊尽头的公共厕所,那扇门虚掩着,里面没有灯光透出,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如同巨兽张开的喉咙。那若有若无的二胡声,正从那里幽幽飘来。
这一次,没有犹豫。我扶着墙,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片黑暗挪去。推开虚掩的厕所门,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陈腐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那二胡声,似乎就在耳边萦绕。
“老鬼……我来了……” 我喘息着,声音嘶哑。
黑暗中,一个干涩、沙哑,带着无尽疲惫和一丝疯狂的声音,如同贴着我的耳廓响起:
“桀桀桀……小友,看来……你这两日,过得不太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