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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日志,

我觉得我最好在遗忘所有细节(或者彻底疯了)之前把这些事都写下来。如果你(很可能就是我)注意到这篇笔记由以前的钢笔手写体变成了打印体,还难看地粘在本子上,要知道我这样做是有非常充分的理由的。

实际上,我现在是在笔记本电脑上写的日志,而且用的不是键盘——是语音打字法。为什么?这可真是个好问题!因为我不能,就是不能。你想问这是为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嗯,你可算是问对问题了。这没什么意义……但不,我得把它写下来。我要么写,要么在沉默中发疯。我曾读过的书里说,深陷孤独之中的人的结局大多会比那些遭受严刑拷打的人还要悲惨。

想的太远了。就和以往一样,一大早我就得起床,这样我才能赶公交去我就职的汽修厂。这一天本来普普通通,然而当我试图站起身时,一切天翻地覆:我摔倒了,仿佛坠落了一里地后我的脸才重重地拍到了地毯上。

这就好像我的腿部或者背部出了岔子,没摔断哪块骨头,但依旧很疼。真希望这只是我唯一遇到的麻烦。我还半梦半醒,因此当时我只感觉手指没了知觉,像是消失不见了一样,我想把自己撑起来,但并没能稳住,而是像条虫子一样笨拙地摔回地上。

接连两次惊吓已经足以把我从恍惚中彻底吓醒了,但一大早没什么光线,我看不清自己,不过我还是能回想起看到自己的胳膊时,我觉得它们有多怪。我是在睡觉的时候折了一条胳膊吗?它的颜色简直发蓝,当时我还以为那是淤青,但用它承重时又不疼。它只是不能像我想的那样撑住身体,仅此而已。

我不再妄图站起来了,而是爬向墙边,心想到那边去我大概就能把灯打开,好好看看我究竟是怎么了。挪到开关旁并不容易,但在仿佛地老天荒之后,我还是奋力打开了灯,把自己的样子看了个清清楚楚。睡衣在睡觉时就脱落了,因此我避无可避,只能直面现实,直面这个我一生见过的最惊骇的景象。

我知道我为什么站不起来了:在我看来,我的身体没有任何一处还有人类的痕迹。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晕了过去,我应该只是倚在那,盯着曾经是手的部位盯了几个小时。

我不知道背后的原因,现在我也不知道。毫无疑问,我变成了某种动物,就我看来,是种小型马。“小”这词其实有点保守:就算我两腿站起来,我也比大多数小孩子要矮,可能只有3到4英尺高(90-120厘米)。不过有一点我倒是能肯定:我看着就不像地球上存在过的生物,除非在哪个鸟不拉屎的偏远角落有种马是蓝绿色的。

我的其他身体部位看着也都不对:相较于体型,我的头实在是太大了,虽说我很庆幸它足以装下我的大脑(假如果真如此的话)。这两只眼睛也很荒谬,是傻透了的棕红色,而且也比它们该有的大小大很多。我现在有尾巴了,相当大,和头发颜色一样,都是海绿色的,简直就是自由女神像的扮相。

我可以继续说,但如果我再继续,我大概会气火攻心,然后把我眼前这个东西举过头顶摔个稀烂,而且我也很难说这一系列变化中究竟哪个最糟。总之,从现在起,我要正视我从一个物种变成了另一个的现实。变化十分彻底,以至于现在哪怕是最基本的任务,我都得费尽全力才能完成。一开始,这个任务只是给公司打电话,因为我看着就像是从小女孩的幻想里跑出来的生物,现在这样子肯定不能搭乘洛杉矶的公共交通工具去上班。

结果我发现,无论手机用的是电容式触摸屏还是其他类型的触摸屏,它都不是为蹄子设计的。就算我胳膊腿末端的这些硬块能触动触摸屏,它们也太大了,根本按不了按钮。没办法,我只能从抽屉里翻出我在招聘会上弄来的钢笔(后面带触控笔头),然后用嘴叼着它戳触摸屏。

这些细节都已经无关痛痒了:没有哪个人在岗接电话。这根本讲不通:这家汽修厂可是一周七天、24小时营业的。我试着打给老板的手机,但它最后只是转到了自动应答,这就更不对劲了——这可不像是电话没打通,要知道电话没打通可以有无数原因。不过我最后还是尽量留下了留言,虽说只有天知道假如他真听到了留言,心里都会想些什么。

从那时起,我意识到我的声音也变得很怪,但这并不足以动摇我打定的主意:我必须给谁打电话,我必须从某个不会把我当儿戏的人那里得到帮助,因此我打给了我妈。没有回复。给弟弟打电话,也没有反应。打给911。“所有接线员正忙,请不要挂断电话”。

这是怎么了?我的第一反应是大家都遇到了与我同样的情况,我的家人和熟人可能只是因为声音改变而不敢回答(顺便一提,哪怕是在口述这篇日志时,我自己的声音仍能让我起鸡皮疙瘩)。

这个假说也没比其他假说可靠到哪里去。说不定我是遭受了某种毒气的袭击从而产生了幻觉,或者是遇到了其他同样烦人的情况,总归都比承认我的身体被偷走了要好。就在此时,我发现今早有个很明显的东西不见了——声音。

我说过我用耳朵听到的一些怪事。我的公寓装的是单层玻璃,墙也很薄,因此把这里称作是城市隐居地肯定不合适。就像所有合格的城市居民一样,我早已习惯把这一切都置若罔闻。

但今早没有什么声音可以让我置若罔闻。外面根本没有生命迹象,但我一直都被我自己身上的灾难分散了注意力,以至于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出什么事了?我费力挪到窗边,担心我看到的会是战场,看到的会是尸体堵塞街道。并非如此。窗外一个人都没有。

也许在许多许多年以后,是我在读这篇日志,也许那时我已经独自生活了太久,已经忘记了城市原本的样子。洛杉矶有数百万居民,哪怕是一大早,市中心的街道也该被车和人堵死了,现在街上却空无一物。路上没有公交,每一辆车都静静停在原来的位置上,远处的铁轨上也没有火车在奔驰。街上没有行人,不仅仅是附近,视线所及之处都没有人。

过了半天,我才鼓起出门调查的勇气。我花了几个小时练习走路,给我知道的每一个号码打电话,包括那些离洛杉矶很远很远的朋友。哪怕情况糟糕透顶,这也只会是个地方性问题,对吧?我给城外打电话的时候应该会听到忙音,运气好的话我也可能可以与谁对话,两种情况都能让我安心。两种情况都没发生。

你可能觉得用四条腿走路与跪地爬行一样,至少我当时是这样想的,然而这个想法虽然看着有理,却不对。我不会详细描述学走路的过程,只能说折腾到最后,我终于能用比原来慢得多的速度走路了,真的让我万分自豪。要不是变小了许多,用四条腿走路会比原来快不少,要不然最早的陆生动物长四条腿干嘛呢?希望我以后能走的更快些,但现在肯定不行,现在我停步和急转弯时偶尔都还会摔倒,不过我会加以练习的。

实话实说,我对我目前取得的进展没法有什么不满。我祖母中风后做了三个月的理疗,才重新学会怎么走路,而且她从此再没有摆脱过助行架。我的变化和大脑损伤一样严重(全身性损伤!),还能走路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不好意思,跑题了。我写下我的全部联系人名单,借助这种练习,用嘴操控触控笔变得熟练了不少。之前没把这混蛋手机的插头拔下来真是走运,要不然这几个小时后它早就该没电了。我给我知道的每个人都发了消息,甚至是远亲和网上我见都没见过的网友,又给我联系人名单里的五十二个人都打了电话,五十一个都转到了自动应答机。最后一个是在加拿大的远亲,我都不太确定是不是他,但电话那端肯定是没人。

我在这上面浪费了几个小时,并没有听到半点炸弹从天上落下来的声音,也没有人给我回电话或者往我手机上发紧急通知。我费尽周折登上了收藏夹里的一个新闻网站,但是页面上并没有什么迹象暗示这世上出了什么不寻常的怪事。

我感觉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足以排除我正身处一个精心制作、足以以假乱真、以我曾经的感觉为基础的梦境的可能性。另外,即使如此,我觉得我最好还是继续假定这不是梦。这样想,我最差也只不过会降低一点睡眠质量,但好处是我就不会因为发现一些无法面对的情况,就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逃避现实中。熬过了一整个白天又一个夜晚,我很沮丧地确认这里的确就是我身处的现实。

当然了,穿衣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我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找来一条能穿的运动短裤(至少它不会松得从身上滑脱),并让我的绿尾巴从系带上面钻出来。我最紧的背心还是会时不时从我的身上滑下来,这么看我穿童装可能会更好,但很不幸,我没有孩子,因此我的公寓里根本就没有这么小的衣服,不过我倒是找到了一个能挂在脖子上的小包,还算够大,我的钱包和手机都能装进去。我随后费力走向楼梯,最终挪到了街上。刚出门时,街道上的寂静都快凝聚成实体了,直到我走到街道的尽头,从一个后院有狗的房子门前走过,这种寂静才被打破。

恐惧扑面而来(至少我没摔倒!),因此我匆忙逃离此地,沿着我原本打算乘坐的那条公交线路正式前往洛杉矶市中心,毕竟考虑到洛杉矶有几百万人,我是唯一没被掳走的人的可能性简直是微乎其微。十五分钟的公交车程以我这蜗牛爬的步伐可能要走两个小时,但我也想不到有别的什么事可做,只有走、走、走。我的脚——现在我看是蹄子了——在人行道上发出响亮的马蹄声,彻底杜绝了隐秘行动的可能。我本以为进行这么一场“赤足”的旅行会让我受伤,但并没有。

我知道有马蹄铁这种东西,但这么多年过去,我都已经忘了它们该安在蹄子的什么位置了。我想要是我需要经常走路的话,我最后还是得设法弄一些来。

我下午到了市中心,这里也看不到任何生命迹象。我走过高速路上的一条桥,桥上却一辆车都没有,不管是路边停着的还是正在开行的都没有,和我在小路上看到的情况完全不同。我还没有搞清楚原因。

我走进原先上班途中常去的一家角落熟食店,发现虽然门开着,却没人在家。我绕着冰柜走了几圈,决定拿瓶水,结果打开门又用了至少二十分钟,还好我的嘴比原来有力许多,要不然我都不知道如果并非如此,我该怎么才能扭开瓶盖而不受伤。我在柜台上留了一美元,随后继续上路。

整个旅途中,我看不到半点有其他人在洛杉矶生活的迹象。我在我的工作单位里搜了个遍,但这里也是空寂无人,就和城市里的所有主要建筑和地标一样空荡。

什么恐怖的灾难能导致这种场景?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我没和其他人一起被带走?我不清楚圣经对末日审判具体是怎么说的,但我很确定它没说“义人前往天堂,恶人变成蓝色的马留在地球。”

我在过去挤满摩托、四周挤满行人的路中央漫无目的地走了几个小时,现在这两样都没有了,我只能独自走回公寓。我还能做些什么?晚餐我吃了一整盒即食燕麦棒,因为我不想再费力折腾别的什么东西了,幸亏它们的味道还和预期中一样。我现在的牙就像是……我看就是马的牙。在晚上剩下的时间里,我和我的笔记本电脑做了激烈斗争,努力上网搜索,却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我不知道明天该怎么办。如果所有人真的都消失了,那之后……最终会停电的,对吧?再也没有超市,没有汽油,什么都没有了。我估计我得自己学会该怎么生存下去,怎么喂饱自己。要是我还有手指头能拿枪的话,与野狼战斗还能更轻松点!

我会比前几年更努力地保存这本日志。我觉得,由于身边没有人能和我谈话,我可能不太容易保持理智,所以保存这本日志可能会对此有所帮助。

—A

注:考虑到这一点,我相信我最好的选择是重新学习怎么写字——用嘴。为了练习,只要有空闲时间,我就会开始画些草图,这幅图就是我描绘自己外貌最好的一次尝试。我得承认,我还得再练练,即使在还有手的时候我也从来都算不上是个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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