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杨暮客再醒来,他已经躺在床上。
疑惑地看向一旁发呆的蔡鹮。
“我怎么回来的?”
蔡鹮回神,高兴道,“少爷您终于醒了。方才屋外的那个老头儿吆喝我把您搀进来的。好好地怎就睡在外头,喊您都喊不醒哩。”
杨暮客勉强一笑,“筑基入定,又能叫你给我喊醒了?我定是要自己醒来才算……”
“那您筑基成了?”说着蔡鹮掰掰指头,“今儿是季冬十二,您可是从季秋初九开始的。就差几天便是百日了……”
杨暮客眉头一皱,季冬十二?不是季冬初九吗?
怎么就过了三天?
蔡鹮面上些许哀怨,“您这几日一句话不说,小姐那屋你也不去。婢子害怕你筑基成了就变成那无情石头。”
“那不能够。”杨暮客叹了口气,“这不挺好的么。醒来了,好像做了场梦一样。”
蔡鹮服侍杨暮客起床,着装妥当了。去小楼屋中点卯,说了几句家常,问了三日情形。
“你在筑基,嘱咐要封门儿。谁晓得外头是什么光景……”
出了屋门,树下曾船师看着太阳发呆。
“终于清醒了?我以为你蜕凡要昏沉个几日呢……才三日,还挺快。”
杨暮客坐在他旁边,“我怎么回来的?”
曾船师叹息一声,“我拿鱼竿给你钓上来的。”
“您那鱼竿不是摆设么?”
“哼,我确实不钓鱼,但没说不钓怪物!你小子筑基,弄了那么大的声响,又是风又是云。不知道以为你要出阴神呢。嗨……因为你弄出来的声响,船里也有几个筑基中的小道士。疯了……你说这算怎么回事。”
杨暮客愣了下,“怎么就疯了?”
“嚯……瞧你说的。没筑基,就还是凡人。你引动那么大的灵炁潮汐。他们身子又装不下。搬运法力多了,可不就疯了?”
“还有的治吗?”
“有。但怎么治?船上的修士可没有这等高明本领。”
“解铃还须系铃人,待贫道去看看。”
“小心被人打死咯……”
船灵帮着把房间标识出来,杨暮客抬脚遁地,穿墙来到了五楼楼层之中。
五楼有人工照明,诸多盆栽装点楼梯过道。也有小院,也有楼阁。但抬头便能看见棚顶,住久了定然会心生压抑之感。
小道士找到了船灵标识出来的房间,刚要抬脚进院子。一阵风刮过,常与拦在他的面前。
“紫明上人,屋中弟子当下神志不清。还请您回避……”
“我知道。”
杨暮客话音一落,化作一道流光钻进了屋中。
常与道人依旧拦在小道士面前,“我这金丹修士都帮不上忙,上人才筑基功成……莫要因此受到影响。”
杨暮客轻笑一声,对着金丹修士说了一声,“定。”
常与道人保持伸手阻拦的动作,一动不动。
杨暮客绕过常与,看见了一个不停念诵经文的道士。
屋中陈设简朴,那道士懒散地坐在蒲团上,嘴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道经。
说着说着,还背起了定海宗的功法。
杨暮客索性也对着他喊了一声,“定。”
他可不是来偷师的,听见人家宗门的修行功法算是怎么回事儿?把那道士定住了,仔细端详这道士气运。
不必掐诀,不必行科。杨暮客一双眼睛已经化作了道法器官,可随意开启灵视功能。
金光扫过那修士的经络,察觉到他的肝经与肾经肿胀。
这人筑基,也才修到五脏分化五行的地步。与一年前杨暮客经历相仿。杨暮客遇见的外邪是风邪,而这修士遇见的外邪是杨暮客……
果真是解铃需要系铃人,杨暮客提着一颗白子贴在了修士的额头上。
窥见了此人灵台显照。
一个小人在群妖之中挣扎着。
一旁的金丹修士常与已经解开了定身咒,看着小道士开始着手施法。他却不敢轻易阻止,反正徒儿当下已经疯了,这小道士若是真有办法治理,也算一桩好事。
杨暮客的手穿过修士灵台,提出一颗黑子。
用力一捏,那黑子变作邪气消散。
常与大惊,“你是如何做到的?”
“贫道观想乃是时空中的一缕光。虚实之间。而且贫道筑基,性命双修。你这徒儿只修命功,我帮他摘出来外邪。却也让他功败垂成,若再想筑基,怕是要个一年半载咯。”
常与面上红白不定,咬了咬牙,“活命就好!”
杨暮客呵呵一笑,“下一位!”
说罢脚跟一转,化作一道光去找另外一人。
将明面上已经入邪的几人解救出来,杨暮客脚步并未停止。随着他落子,他看见几个隐藏很深的小道士。他们还在感炁炼炁当中。但外邪已经侵入了灵台。
一间小院里,几人捧着经书,彼此论道。你问我答,好不热闹。
就在杨暮客要闯进院子里的时候,常与用力抓住了杨暮客的胳膊。而且是死死抓着不放手。
即便杨暮客用定身法将常与定住,也挣脱不得。
“常与道友这是何意?”
“上人,这话该是我问您才对。”
“里面的人染了外邪,贫道去救人,有错吗?”
常与面露怒意,“您这一路走来,就没遇见过外邪吗?您都用您的法子帮他们清理干净,那为何不将他们炼成铜尸,给您端茶递水,侍奉左右。您这不是救人。是害人!”
杨暮客这才讪笑一声,“是贫道错了。贫道才蜕凡成功……”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壳,“有些拎不清轻重,只觉着天地永远一番正气才好。请常与道友松手,贫道绝不恣意妄为。”
待常与松手,杨暮客抱拳作别,迈开脚步回到了桂香园。
如此一番大彻大悟……
常与所言,与他对锦旬所言有甚区别?无甚区别。
都是拿着自己的视角来揣测对方行动,来评判对方过错。
杨暮客意识到自己筑基仍未尽其功。
拉过蔡鹮,在她脸上香了一口,继而盘坐在蒲团上静坐起来。
胎光为神,为天。爽灵为气,为地。幽精为精,为人。
杨暮客那一身蜕去的凡性,竟然一点点找了回来。他定坐回忆着,一路过往。他的喜怒哀乐,他的爱恨情仇。
本来十成圆满的道基,竟然走了一股气儿。溢满的法力再次流动起来。
杨暮客心中更是欣喜不已,原来他心中有感的火劫,竟是走火之劫。若无此番悟道,他定然是要走火入邪的。
事事岂能尽数圆满,若有一天不圆满。便是他道心破碎,道基倒毁之日。
坐定的杨暮客开始变成了一个大漩涡,席卷海上本来就稀少的灵炁。
五层的修士有人大骂一声,“昨儿还灵炁充沛,今儿就来了灵炁稀少的海域。那船师怎么看的海图!让不让人修行了?一点儿灵炁都没!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杨暮客以观想法,沉入心湖。
一只金鹏站在金壶里重新发芽的枯树上。
“师兄?你怎么在这?”说完这话杨暮客下意识地摸了下脖子。晕厥之前,师兄咬了他脖子一口。这事儿他还记得。
“义父留下的东西没了,我只是想回来看看。顺便附在你身上躲起来。离南方越来越近,朱雀行宫不知多少冤家要找我寻仇。我那俗身若是成了,我自会回去。”
说话间,一只大猴子蹦出来。金鹏羽翅一挥将那大猴子抽飞。
杨暮客本想张嘴,一下捂住了嘴巴。这名字可不敢叫出来。
“哪个畜生唤的本尊名字?本尊骑树摘桃儿好好的,被人唤到此地来……我猴拿……”
这话音刚落,又来了一个猴子。
两只猴子瞬间相互掐了起来……
树上的金鹏是一脸愁容。
杨暮客左右看看,张着大嘴抬头看师兄,“这如何是好?师兄,怎么把这尊者送走……师弟身子总不能是这些大能的游园吧。”
金鹏真灵也是一脸厌烦,“他们总归会来一个聪明的。那时不报上名号,自然就走了。”
“锦旬道人喊了他的名字,为何他来师弟灵台之中。”
金鹏哼地一笑,“你自己偏偏要学着养剑。此猴乃属金,与我这天妖金煞不同,他可是正经的火炼真金。只不过被太一火烧化了,聚不成,成了金水……你这三日醒不来。便是被这些猴儿挤的神魂都入不得主。那些分神被厉害的打走了,如今能来的都是手段高明。”
杨暮客恍然大悟,感情特么的坎水之劫应在这儿了。
金鹏继续说着,“你若没养剑,这些猴儿也不会来。谁叫你危机之下道心坚定,心剑锋芒毕露呢。”
这时另外一只猴子高声叫到,“放你娘的屁!他那小小的筑基之剑能勾引到我们?你这金鹏大妖藏了这么多金炁大运躲着人。快快给我一些,我拿了就走。”
树下头杨暮客眨眨眼,细细打量着金鹏真灵。
金鹏真灵面色狰狞,长喙獠牙参差,呼出一股罡风。吹得那两个猴儿晕头转向。
杨暮客一脸我看你怎么分辨的表情,让金鹏真灵也羞臊不已。
“就算他说着了,你又怎地?”
杨暮客呵呵一笑,“师兄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心里有你,你心里有我……”
肉麻……金鹏闭上眼睛不吭声。
杨暮客赶忙冲到两猴儿中间,“你们不要再打了……你们还认得我不……”
“认得,认得。”
“傻子才忘了你。把老子关在书院里读书。还读的都是什么天书……一个字儿都看不懂……”
杨暮客讪讪一笑,“那是晚辈的痴梦,纵然是晚辈也看不懂。晚辈不晓得规矩……”
本来小道士还想跟大能套套近乎,岂料这猴子一惊一乍。
“遭了。兮合那小王八蛋招天兵抓人了。我们得赶紧逃……”
一道仙光照进了杨暮客的灵台,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金甲将拿着一个大玉盘扫荡着他的心神。
杨暮客掐子午诀作揖,“那位尊者已经离去……”
金甲将打量下小道士,“有些怪物莫要招惹为妙。你又岂知结得是善缘还是孽缘……”
“贫道谨听教诲。”
从心湖中离开,杨暮客以内视之法看着法力开始滋养神魂。
此番滋养,不再是助他神魂五行相合。而是壮大增强。当量为质变的一天,杨暮客便能向着阴神进发。也正是冬律园壶枫道人所经历的阶段。
出阴神后,便能神游四方。不再受肉身拖累行程有限。而当三魂归一,三花聚顶之后。便证就阳神。那时便是身魂一体,虚实不分。
此乃性命双修的极致。我为我命,我知我性。
吃了晚饭,杨暮客看了会儿闲书,继续打坐入定。一张一弛,剑入心韬。端得有度。
夜里季通出来巡夜。
自杨暮客帮他开了灵视。他便能清晰地感受到灵炁运转。
前两日船底画符,驱邪煞,逐病炁。
治好了几个瘟病患者,又帮着几个因为阴气积郁走霉运的人改运。
季通的俗道手段愈加醇熟。
其实若是季通是个明理的,就该见好就收。
船中不是没有修士。你一个凡人做了功德,得了人们敬仰。
一帮船底的乘客把这夯货当成了神仙来拜。好似你这凡人无所不能,有求必应。
几个定海宗的感炁道士在五楼院子里商量着。
“那六楼出来的侍卫天天给那些浑人治病。三楼药铺子求到了船东那边……你说咱们该不该管一管?”
“好歹是六楼下去的。贵人身边的护卫。怎么管?”
“好好的,六楼贵人能把他撵走?定然是招惹了贵人不快。管!怎么就管不得!”
一个领头的阴恻恻地说,“说得对!就该管管这没眼力劲儿混账!鬼,让他抓了。邪气让他驱赶了。那还要我们这些随船的修士干什么?以后都让俗道登船算了……遇上海中大妖,也让俗道去打……看他有几条命来打!”
“师兄,可要怎么管啊。人家也没犯错。况且还是船灵大人给他安排的差事。”
领头大师兄咬牙道,“让他做不成事儿!”
“这不好吧……”
一个蔫不拉几的小修士不停地扫视诸位师兄。喏喏地说了句,“六楼那园子里的人,咱们师祖都要怕他。若是责罚下来,可不是挨几板子哦。”
大师兄也觉着小师弟有理,戳鼓戳鼓二师弟,“你一向心眼儿最多,怎地不言声?”
二师弟嘿嘿一笑,“有什么难的。水是白来的么?诸位师叔船底以聚灵阵生水。那巡夜的狗贼不过就是仗着师叔本领行善。稍候我就下船与师叔说一声。给那二层的停水。茫茫大海,看那些浑人哪儿去找水!”
“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