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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明白这是来抓贾小楼。

但杨暮客偏偏指着那些亡魂说他们是来杀他。

无人反驳。

大老虎卷一阵阴风,将亡魂尽数送走。季通独自去前方打探,搜索那些尸体。总要保留些线索证据才行。

此时场中只剩杨暮客和玉香二人。

“为何不动手?”

玉香笑着磕头认错,“道爷先莫要言罪,别胡思乱想。听婢子分辨后再做决定。”

“好。你说。”

“您忘了许多规矩么?修士不得凡俗之间随意演法。”

杨暮客笑了声,“你若出手,自是尽数拿下,迷魂咒施展过后,谁人知晓你做法了?”

“那飞舟天上飘着,婢子若不施展天象之术,怕是够不到飞舟。中州如今还不得施展天象法术。道爷心知肚明。即便是都抓了起来,如您所言,人在做,天在看。婢子不得不谨慎行事。若当真不敌,便施展迷魂术,让其以为我等被抓,而后想办法解决。以武力敌,落了下乘。”

杨暮客点头,“说得好。但贫道演法,就天地无碍了吗?”

“道爷如今没了大鬼之身,搬运法力施展,与俗道无常。筑基之前,您大可放肆施为。之前您都记着避讳他人,如今怎地就忘了呢?”

杨暮客脸上神色变幻,“饶你一次。下次提前布置好了,贫道差一点就吓出尿来。”

玉香噗地一笑,“早就布置好了呢。只要他们靠近马车,便要吸入蛇毒。您一把火烧了干净,才让婢子为难。”

“赶紧做饭去。走了一道没吃东西。饿惨了。”

“婢子明白。”

夜里吃过了饭,杨暮客拿着符纸摆下一个聚阴幻阵。此阵法与他以往养尸的阵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功能各有不同,养尸的着重于聚炁。致幻迷阵则着重于化作圆环流动。

坐在阵中,杨暮客开始打坐。他方才那一句开悟非是假话。

情急之下,杨暮客使出的可不是俗道七十二变。是《上清太初观炁经》里正经的御火术。不需天地方位,不需提前科仪,以灵炁化作五行,取离火之热,灼烧外物。所以才会烤到了巧缘,所以才会烧干净了玉香的蛇毒。

杨暮客所修正法,《上清太一观星长生法》包涵了《太一观星感应篇》和《上清太初观炁经》。他以往早课的观霞之术便是来自于《太一观星感应篇》。而如今他已经踏入了观炁经的门槛。

从感炁到观炁,这是一个大门槛。杨暮客早就能看到灵炁,这是没错。但那是他凭着大鬼之身看见的。后来开天眼看见,也是因大鬼之身曾看见过,而后以思绪模拟出来的。但如今他看见的,是那一双肉眼开了天眼所见。

所以他看到了过往的时光,看到了山神来时显露的本源。

若是归元于此,定然说,“这便是根骨不凡,修道种子所能。”

杨暮客气海鼓动,法力渐渐恢复。一周天,滋养脏腑。二周天,血脉奔腾。三周天,浑身热气腾腾。四周天,身上金光闪耀,功德虚影于背后显现。

玉香撩开了车窗帘,屋里头仨姑娘探头探脑地看着修行打坐的杨暮客。

“这便是道士修行?”小楼坐在中间问。

玉香点头,“少爷如今本事见长,咱们才能看见。”

蔡鹮咬着指头问,“那少爷是不是日后就要成仙,以后一直是这般模样?”

小楼听了这话也看向玉香。

玉香看到小楼心有疑惑,解释道,“少爷不是说过么?他自是一直陪着小姐。而且,相由心生。他的样貌自然也会随之心境变化。”

蔡鹮低下头,自惭形秽。

打坐过后,杨暮客一身疲累尽祛。从怀中掏出一张唤神符,嘴里念叨着,“贫道紫明,想见阴司城隍。”

念叨了几句,城隍骑着风从郡城里匆匆赶来。

玉香把车窗帘放下,虽然小楼的俗身和蔡鹮看不到城隍。但是那阴气氤氲模糊,光线诡异曲折会伤人神魂。

城隍抵达后,深深作揖,“小神拜见紫明上人。”

杨暮客浅浅一揖回礼,“贫道未经过郡城,遂未去阴司拜访。当下唤来神官,乃是有事相求。”

“不知上人何事相求。”

杨暮客把傍晚遇袭一事说了清楚,连他下咒也说明白。

城隍自然作揖应答,“此事小神已经知晓,并且差遣阴差帮助山神押送生魂前往卫冬郡。”

杨暮客点头,“贫道无缘无故,被人袭击。心中颇有不忿。敢问城隍大人,无故攻击大德之人,该当折寿几何?”

“五年为期。”

杨暮客再点头,“贪图我贾家商会财产,动用私兵。可符合你罗朝军队律法?”

“这……若是未经通报,私自调兵外出驻地,有造反之嫌,”

杨暮客十分满意城隍识时务的态度,“不若这样,你代贫道向卫冬郡城隍转告当下情形。贫道曾与那城隍大人有过一面之缘。也算熟识。今夜便由他入梦卫冬郡太守,审判陆氏调兵外出封地一事。神官以为如何。”

“小神定然帮上人仔细传达。”

送走了城隍,杨暮客钻进睡袋里美美睡了一觉。一夜无梦。

杨暮客早课望霞纳炁,一旁季通哼哼哈嘿。

日出山头,那山壁上白色的老虎在黑影中清晰可见,反射着金光。

季通已经拆除了阻路的绊马索,上好的绳子收了起来。

离出发前,季通拉着杨暮客来到了山坡下的洞穴前。

“少爷。里头死了好多人。不是伏击我们的贼兵。”

杨暮客开天眼洞穿阴阳,看到了那些人的生魂正在从尸体中逃逸,先走出来了几个魄,有些人是先醒了魂。他让季通返回去问玉香要一捆灵香,杨暮客要发送这些亡魂。

季通匆匆爬上去,没多会儿便折返回来。

杨暮客已经用御土术搭建了一个小小的法坛。把一把香火点燃了插进方鼎中,手中一道风扇过去,香烟灵韵吹进了山洞里。

“今生遗憾,复返自然。”

他没唱那段用十三香编的小曲儿,也没鼓弄什么怪东西。就这样干脆地用一捆香,接下了此地因果。我之心意,平你怨气。

吃了早饭,再次启程。季通已经穿上扎甲,将两个骨朵别在后背,屁股下面坐得是刀匣。

马车正午的时候行至轩梁山的深山之中。上坡已经走完,开始下坡。

才走了不远,远远听见人声鼎沸。

一群穿着兽皮的人拿着棍棒堵在了路口。

站在前头的人叽哩哇啦地喊了几句。杨暮客和季通都听不懂,皱眉看着前方。

季通跳车走到前头,“你们话都不会说吗?会说话的出来应声。”

一个小年轻穿着普通的衣服五花大绑被押了出来,“几位,你们是从亮亮梁过来的么?”

季通看了一眼杨暮客,见杨暮客点头,“我们的确是从那儿过来。”

“我们首领问你们,是不是有要驱赶我们。”

季通笑道,“我们非是罗朝之人,而是路过的外商。诸位不必惊慌,鄙人身上有通关文牒,若是你们有识字之人,可以上前一观。”

那小年轻叽哩哇啦地解释几句。一个老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小伙子把通关文牒给我看看。”

季通从怀里掏出来那锦绣文牒,老人看了一愣,不敢上前去摸,季通笑了声主动翻开给他看。看到一路从西耀灵州走来的郡城官印,老者明白这一伙儿跟那些杀他们部落的人并非同伙。

“我们堵住路,是怕城里的官军又来驱赶。我们已经从山下被赶到了此处,再往后,便是山神爷爷的神域。”

老人说话中气十足,杨暮客也听得清楚。

杨暮客跳下车,“老人家,我们不是歹人。只是路过,你们的山神昨日显灵,帮你们拦住了官军,老人家若不放心,可以差人去山下打探一番。”

老头看了看身着道袍的杨暮客,挤着眉毛转了转眼珠,“没有官军要入山?”

杨暮客点头,“我们才从山下过来。您放心,一路安定得狠。”

“不知几位可否愿意去我们部落里头做客。”

杨暮客笑了声,“却之不恭。”

“什么意思?”

杨暮客叹息道,“好。”

嗯嗯。老人点点头走回去。叽哩哇啦地跟一个壮汉说了几句。那壮汉抓着被捆住的青年,青年喊道,“贵人快快随我们进山。”

杨暮客回到车上问季通,“这世上不是都说一样的话吗?”

季通瞪他一眼,“你刚现形的时候不也说话怪里怪气的。离开城邦久了,没人教授文字,会说话就怪了。”

马车驶进了部落里,部落的祭祀上前看了看。看到巧缘忽然怪叫起来,周边的男子都拿出长矛盯着巧缘。

杨暮客赶忙上前掐住净气诀,指尖金光闪闪,对那老人喊着,“老人家,告诉你们部落男子莫要惊慌。我们巧缘是好马,不吃人。”

那个巫祭看到杨暮客指尖的金光赶忙跪下,匍匐着大喊。而后转头对着一尊白虎塑像大呼。

会说官话的老人也吆喝几声,那些拿着长矛的人才放松了肩膀。

走近了,杨暮客才看见那个巫祭的舌头竟然被割成了三条,像是章鱼脚一样在嘴里转来转去。

季通上前和寨子的长老商量,说了些以物易物的话。

白虎塑像落下一道光,一个中年男子走到杨暮客身旁。

“昨日不知上人身份,失礼之处还请上人见谅。”

杨暮客掐了一个障眼法,笑笑,“本来就是隐姓埋名地行走四方,是贫道之错才对。不知山神大人可否听得懂他们说什么?”

山神尴尬一笑,“能听懂大概。”

“这都是你的信徒,你怎会听不懂?”

“最初的时候,还能勉强听懂,后面他们说话越来越怪,我也懒得去听。每年不过是祈求狩猎有成。帮他们安抚山中野兽,让野兽繁衍生息,莫要让他们过度烂杀,如此便足够了。至于他们说得是什么,小神也不甚在意。”

“那巫祭的舌头为什么要弄成那样?”

山神摸了摸腮帮子,“小神也不知。许是他觉着那样念咒的时候方便,多一根舌头能念得快些?”

杨暮客一脸无奈,“这话你自己信么?”

山神嘿嘿笑道,“只要他们不越界,不滥杀,每年我都会帮他们把麋鹿和野猪驱赶到喇叭湖畔,让他们围猎。近千年了,没什么变化。”

杨暮客眼尖,瞧见了那神像底座竟然是修士炼制的方砖。慢慢侧头看了眼山神,若有所思。

中午午宴,因为季通带来了布匹,还有钢刀,这些野人大呼小叫。高兴的不得了。

期间部族壮士还与季通较量了一下。季通都不需搬运气血,只用了几个小技巧,便能压制三人不可近前。

午宴开始后,宴席中央还出现了两个裸男,只穿着犊鼻裈。两个男子手持削尖的木棍,彼此矮身对视。

杨暮客起初莫名不已,而后只见一个男子暴起冲向另外一个男子,而后那个冲过去的男子不动了。只见被压制住的男子用力搬开身上的尸体。一人被木刺戳伤了肩膀,一人被木刺捅进了胸口。

长老介绍道,“这是为了演武献祭给山神大人。”

只见巫祭拿着一只兔子赏赐给了胜者,胜者兴奋不已。

杨暮客掐着障眼法问白虎,“我是该叫你道友,还是叫你神官?”

白虎长叹一声。

“小神原名张元坤。当年鹿朝打进罗朝,东轩郡之人四处奔逃。大多数都躲进了轩梁山。我也是其中一员,与这些野人一样。后来,小神在那山下发现了一个洞窟。洞窟里明明有一个缝隙容人经过,却怎么也走不进去。而后西边轰隆一声,山塌方了,我被埋在了洞里。本以为要死了,但那洞窟却能过去了。小神也曾经在郡学修学,知晓这是罗朝上古存在的宗门所在。也不知是命好,还是命歹。我找到了一本功法。炼到了筑基,走火引来了雷。被劈死后化成了鬼,遇见了一个寨子。”

“寨子里的人,以为我是那被劈出来的白虎山神,雕塑了一只白虎拿来供奉。我吃了香火,也就变成了白虎。后来岁神殿来了神官,我也得了册封。是人是虎,是鬼是神。早就分不清了。”

杨暮客指着那被供奉在雕塑下的尸体,“你会吃么?”

“吃。怎么不吃。”

杨暮客再问,“不腻歪么?”

“上人到底想问什么?”

杨暮客长叹一声,“你这山神显灵,教他们识文断字不难吧。”

山神沉默不语,显灵把那尸体运走了。继而也消散在了雕塑之中。

杨暮客环视四周。一群野人生活在山里,住在地洞里。文明就在不远处,而他们茹毛饮血。因为一只兔子,两个男人脱了衣服决斗。庶人不如也。

没有阴司,没有神道。

他们是世界之外,他们也是人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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