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钧没想到自己会在落月井底见到除了自己的第二个活物。
铃鼓另一端的女子红衣似火，裙摆在水中飘荡着，莫名让他想起东海之上的晚霞。
月蟾妖主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柔和的怀念的神情，他轻轻把手按在铃鼓之上：
“阿灵放你下来的。”
薛岚对这位愿意以身封堵魔族的妖君前辈怀着崇高的敬意，表现得比在商灵面前都要乖巧，闻言轻快点头。
“是的前辈。”
月钧很久很久没有和人说话了，目光落在薛岚身上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下意识运转仅存的神识之力去探查她的根脚。
“欸！”
少年人惊讶出声：
“好有趣的小白狼。”
薛岚大概知道他发现了什么，笑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她目前碰见的所有妖主，都可以一眼看穿她的根脚，前世今生抖落个遍。
月钧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轻笑问：
“轮回所致？”
薛岚轻轻点头：
“算是。”
月钧再次开口：
“魂魄不全？”
薛岚接着肯定：
“前辈慧眼如炬。”
月钧第三次开口，语气依旧温和清朗，说出的话却是让薛岚眉心一跳：
“那你图什么？”
薛岚一下子局促起来：
“这个……啊这个……前辈，实不相瞒……”
女子脸上难得浮现了一丝凝重：
“我说是意外你信吗？”
月钧点点头：“意外啊？”
薛岚期待地点头：“没错，就是个意外。”
月钧敲敲铃鼓：
“你自己信吗？”
薛岚不说话了。
其实她自己也不相信。
自戕而死恰好在时间长河逗留千年，又恰好找到转世的几率太小了。
月钧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再次重复了一遍：
“那你图什么？”
若是薛岚的重生归来是她自己的谋划，那她图什么？
薛岚心想着不愧是妖主大人，一下子就问到自己完全回答不了，也搪塞不了的问题了。
她静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察觉到月钧的视线还落在自己的身上。
“你的眼睛……”
月钧开口：
“你自己想过没有？”
之前的问题被这句话轻巧接过去，薛岚笑着回应：
“想过，没想起来。”
“那就停下来好好想想。”
月钧说这话的时候身边散开了一圈淡蓝色的光芒，轻纱一般柔和。
铃鼓周围那些蓝色的莲花一个个亮了起来，照亮了薛岚身后一片漆黑的海水。
与此同时，月钧身后那些面目狰狞的魔物开始骚动起来。
薛岚看着那一圈蓝色的莲花。
“这些想必就是传说中的裁月莲了吧。”
裁月莲是传说中生长在月落之处的绝世灵草，以最浓郁的月华太阴之力为食。
族群奉月蟾为主君，每夜化为莲台托举月蟾。
薛岚抬手接住从铃鼓之中逸散出来的一缕蓝色光芒：
“月华之力。”
“你知道的不少。”
月钧抬手开口：
“但是其中不单单是月华……”
“我身后这些孩子的灵魂之力，全部在这些裁月莲之中。”
薛岚一怔，看向了月钧身后。
那些狰狞魔物在两人方才说话的功夫已然是暴动了起来，一个个推搡着想要打破铃鼓的束缚。
毫无灵智。
月钧在铃鼓上面敲了三下。
“哗啦！”
“哗啦！”
“哗啦！”
周围的海水突然是荡漾了起来，轻轻摇动了几下，一条萤蓝色的海浪从薛岚头顶掠过，在女子百米之上溃散开来，化为无数条蓝色小鱼。掀起一片绚丽的鱼潮。
躲在薛岚识海之中的心魔轻轻开口：
“这就是商灵之前所说的，月蟾妖主的潮汐之道。”
薛岚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压低声音回应心魔：
“小心被发现了。”
面前的月蟾妖主对她确实是足够和蔼，但是心魔毕竟是魔。
心魔闻言不说话，直接在薛岚的识海之中一跃而起，跳入了冰湖之中……
狼君大人眼皮重重一跳。
薛岚：“大可不必。”
心魔是她的天魂，只要安静待在她的识海之中，无人可以察觉她的存在。
自投冰华池的心魔没有出声，水面上倒是冒上来几个泡泡。
“你在和谁说话？”
耳边骤然响起月钧清亮的声音，狼君大人面不改色回头胡诌：
“回前辈，晚辈是在自问。”
“自问？”
月钧显然是不相信薛岚的话，但是转念一想，就算面前这只小白狼不怀好意又如何。
他一个被死死钉在海底的，半死不活的老东西，还能冲出去给她吃了不可？
想到这里，月钧缓缓挥袖一扫。
“起！”
东海海底顷刻之间摇晃了起来，薛岚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铃鼓那头的月钧在薛岚神识之中渐渐模糊起来，海上月影一般不可触摸。
萤蓝色的鱼潮将薛岚包裹在其中，她听见月钧的声音：
“小白狼，你相信将死者知天命吗？”
薛岚心想着这位妖主大人怎么总是问问题。
薛岚被鱼潮裹挟着漂浮起来，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开口：
“我相信。”
月钧抬手在在海水之中随意挥动了几下，神情之中带着些许落寞：
“将死者知天命，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残烛之火罢了。”
薛岚往后仰去，想要直接睡在水中，但是托着她的小鱼们不同意。
一片萤蓝色的光芒汇聚在她身后，不允许她躺平。
薛岚：不是这鱼……
“好了。”月钧忍不住笑着开口：
“她神识受损，喜欢躺下来是正常的。”
薛岚眼含热泪地看着月钧：
“前辈……”
她就知道妖主前辈们都是好人。
薛岚身边的小鱼似乎也听进去了薛岚的话，围着薛岚转了几圈之后竟然开始逸散出淡淡的月华之力，缓缓修复着薛岚受损的神识。
狼君大人这下感动得稀里哗啦：
“鱼也是好鱼。”
最精纯的月华之力修补神识，薛岚舒服得眯起了眼睛。从旁边抓起一只手掌大小的小蓝鱼开始说话：
“谢谢你们啊，我回去让整个北域川都不吃鱼。”
识海之中正在冰湖下面捞小鱼的心魔。
“不是你还做不做狼了，你让冰甲熊怎么活？”
北域川二十四族之一的冰甲熊，每年开夏举族去寒川上游捕鱼，乐此不疲数千年。
薛岚：“我就说说而已，我就说一嘴。”
“哎！”心魔叫了薛岚一声：
“别给鱼画大饼了，人家看你呢！”
“知道了知道了。”
薛岚放下手中的鱼再次看向月钧，花费了几息去思考他之前说的话。
将死者知天命。
残烛之火。
狼君大人暗暗翻了一个白眼。
她明白了。
她全都明白了。
月钧看着那红衣女子缓缓抬手对自己行礼，随后走过程一般机械开口：
“残烛之身又如何？”
“前辈把火续给晚辈，元明界之事，晚辈一肩挑之！”
月钧很满意地笑了。
“孺子可教。”
识海之中传来心魔幸灾乐祸的声音：
“叮咚，您的新妖主委托已开启。”
薛岚：“好了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