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
一袭暗红色衣衫的女子飞快饮尽了酒盏之中的桃花酒，随后直接抱住薛岚的袖子就开始求饶，语气十分可怜：
“师姐我错了，我保证不会再犯！”
薛岚有些惊愕地看着女子那双锐利的凤眼，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狼君大人在记忆中搜索一番，随后猛然想起：
她每次惹到道玄子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抱着她掌教师伯的衣袖哭：
女子抬手按住纪妗妗的脑袋把她往一边推，语气之中满是嫌弃:
“你能不能学点儿好的？”
薛岚恨铁不成钢：
“你是断水关的守将，能不能要点儿体面？”
纪妗妗顶着薛岚的推力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体面？”
“我们师门还有体面这种东西？我怎么没见过。”
薛岚觉得纪妗妗在战场上面待久了，同实力心性同步增长的还有气人的本事，女子死死皱着眉开口：
“你起来，不要逼着我打你。”
“那我起来你还骂我吗？”纪妗妗笑着讨价还价，在薛岚的底线旁边狂跳。
“不骂了！”
三个字一出口，薛岚就感受到袖子上面的重力一下子消失，女子丝滑起身，抬手越过她身侧直接去拿放在沙盘上面的酒壶，欠欠地开口：
“师姐你的酒甜甜的挺好喝的，我再来……啊！”
薛岚说了不骂她，但是没说不打。女子的手背上结结实实被薛岚拍了一下，收回去的时候脸上满是委屈。
纪妗妗再次开始装可怜：
“师姐拿来不就是给我们喝的吗？”
“你说是不是啊师兄？”
女子最后一个的尾音拉得格外长，薛岚顺着纪妗妗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见了已经悄悄挪移出去好几步的祝河。
祝河听见自己的牙齿咯咯作响，他看见纪妗妗冲着他挑了挑眉。
师妹这种东西非常不稳定，在出生入死和相看两相厌之间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他现在很想和纪妗妗比试一场，“友好切磋”的那种。
耳边传来了薛岚慢悠悠的声音：
“你要去干什么？”
“不……不干什么!”
祝河乖乖垂着头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准备迎接属于自己的责骂。
可是青年心中默念着打是亲骂是爱等了半刻钟的时间，都没听见薛岚的声音。
他有些好奇地抬头，发现薛岚正拿着一个酒盏看着她，而她身后的纪妗妗已经提着酒壶喝开了，看上去很享受的样子，眼眸弯弯的像是某种坏心思的食肉动物。
祝河想过薛岚偏心，但是他没想到薛岚会这么偏心。
大师姐对他和对纪妗妗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他以后回玄煌宗再也不给大师姐做饭了！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薛岚将手中的酒盏递到青年面前，听着这人乱七八糟的模糊心声，语气之中满是无奈。
“谢谢师姐。”祝河没有回答薛岚的问题，而是接过酒盏将里面的粉色酒液一饮而尽。
“怎么样？”薛岚有些期待地看着祝河：“这可是我专门从衍都带来的好酒，花树使出品！”
对面的青年砸吧砸吧嘴，沉思良久冥思苦想，最后木木地开口：
“怪甜的。”
薛岚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磨了磨自己的牙：
“牛嚼牡丹。”
纪妗妗忍不住又笑了，越发觉得薛岚说得没问题。
祝河有的时候真的像是一只呆兔子，愣愣的不知道该做什么。
女子指尖拿着酒杯，笑盈盈地看着薛岚：“话说，世界上真有……二师兄这么雄壮的兔子吗？”
薛岚一听这话可就来兴致了，女子对着纪妗妗重重点头：
“有的有的，就在战傀府，严呈雪现在养着呢！一切结束之后你可以去看看。”
纪妗妗点点头：
“那我得去看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祝河则是直接躺在城墙的地上，看着头顶的星河愣愣出神。
“你又在想什么？”
头顶的星空被一只手挡住，祝河的耳边传来薛岚轻快的声音。
“师姐……”
青年没有起身，就着现在这个姿势和薛岚说话，眉眼之间带着淡淡的忧愁：
“去了荒域之后，我的修为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薛岚心想着这不行，她从小到大都一根筋的师弟什么时候变成忧郁青年了。
薛岚：这可不行！
大师姐心疼祝河，但是大师姐不会美化现实，于是她照实开口：
“自然是会有的。”
薛岚从袖子里面又拿出一壶酒递给狂拍她肩膀的纪妗妗，眉眼温柔地看着祝河，等着这人的后话。
祝河有些躺不住了，觉得后背开始刺挠。
青年坐起来看着薛岚，瑟瑟缩缩道：
“师姐，我可以不提升修为吗？”
薛岚轻轻皱眉，随后看着祝河的眼睛冷冷开口：
“不可以。”
祝河低下了头，看上去像是被薛桐刚骂过的心魔。
女子的声音宁静悠长，如晚夜微风一般灌入祝河耳中：
“祝河，真要为了前路未到来的危险放弃吗？”
祝河垂下了自己的头。青年的声音低沉沙哑，其中满是纠结：
“断水关的魔族越来越猖獗了，我有些担心师妹他们抵挡不过来。”
表面上在喝酒其实一直在偷听的纪妗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女子从薛岚身后探出头来开口：
“师兄，你说这话我就有些不赞同了！”
“断水关不是只有你一个守将。”
“许师兄，思音，闵裳姐姐……我们每个人都是不输于你的天才。”
“少了你一个人，我们照样可以守好断水关。”
“可是……”祝河还想要开口反驳，但是被纪妗妗打断了：
“师兄，你要变得更强，不要被我丢在身后。”
祝河轻轻怔了一下，随后看向自己右手之上的分灵环。
薛岚是炼器天才，她通过取魔君玄朔的魔核为他打造了这件可以压制隐灵根，调和体内灵力的法器，让他不必担心自己会因灵气暴动而入魔，可以在战场之上屠戮魔族，成为胜羽军和仙门弟子所敬仰的祝将军。
同时也掐断了他晋升化神的可能性。
看着青年脸上的迷茫，薛岚轻轻开口：
“妗妗说得对。”
“祝河，你真的甘心吗？”
“先天剑骨从出生起就在脊骨之中孕育了一道相连天地的剑气，原本应该在你化神初期的时候被唤醒。”
“祝河，你真的甘心做一把永世不出鞘的剑吗？”
祝河沉默着不说话，薛岚也没有逼问他。
“想不通可以慢慢想，我两天之后离开断水关。”
女子抬手又递给祝河一盏桃花酒。
“今天先喝酒，我带你们看一场招魂。”
“招魂？”
祝河有些疑惑地开口，但是片刻之后，他心中的疑惑便是解开了。
几人身后飞上来几道法光，是薛桐她们。
少女快步走到薛岚面前:
“胜羽军的几位将军说，想要在断水关前面的战场之上招魂，让活着的人都看看。”
薛岚微微转头看向纪妗妗：“你是守将，你说了算。”
纪妗妗放下自己的酒杯往后面走，站到城墙边的时候看见了下面的一片火光。
胜羽军的军士和诸多的仙门弟子全部站在下面。
无尽的黑夜之中，比众人手中火炬更耀眼的，是他们带着灼人期盼的眸子。
“徐明烨！”女子突然对下面喊了一声。
“末将在！”一个身着黑甲的中年人从人群之中缓缓上前行礼。
底下的军士一颗心脏都是扑通扑通地跳，生怕纪妗妗生气否决，再也见不到早就战死的人。
两拨人就这样对峙了好几个呼吸，就当有几位将军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女子果断坚决的声音在众人头顶响起：
“点人布防断水关外围！”
说完这一句话，纪妗妗便是转身消失在城墙之上。
薛岚听见断水关之中传来一阵欢快的喊叫。
“师姐！”祝河喝完最后一杯酒从地上站起来：“妗妗八成是去巡视周围的情况了，我也去看看。”
薛岚轻轻点头应允：“好，注意安全。”
纪妗妗是打算去巡视一下周围，但是女子并没有直接往断水关外面走，而是回到了胜羽军议事的地方取到了那幅《落霞山百战图》。
招魂的时候是那些游魂最清醒的时候，但是远远没清醒到可以认人。
往昔战友面容清晰却无法相认，浑浑噩噩直奔地脉让纪妗妗意难平。
女子的指尖轻轻从那绣图之上划过。
就让他们记住这画上的漆黑战旗吧！
另一边，一袭黑甲的徐明烨被几个同僚围着，调笑声不绝于耳：
“我刚刚以为你要被主帅斩了呢，还准备上去说主帅你看看我，我骨头软好砍。”
“什么骨头软，我看是肉肥好切削！”
“好了好了！”中年人笑着制止周围的人：
“你们把主帅当什么人？她又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族。”
“可是我听那些仙师说主帅修的叫什么……杀伐道，天生就是要杀……”
说这话的是一个新晋升上来的年轻将领，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众人的气势压在了地上。
方才被调侃肉肥好切削的那位将军冷冷看着他：“杀伐道怎么了？把这荒域之中的魔族，这元明界的卑鄙小人都杀完了才好。”
“行了！”徐明烨出声平息了这小小的冲突，随后看着那年轻将领的眼睛开口：
“左宪，主帅是个很好的人。”
“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仙人。”
周围人渐渐散去，但是名唤左宪的将领还是站在原地发愣。
直到一个冰冷的声音将他唤醒：
“穿着盔甲便不要轻易走神。”
左宪打了一个激灵，随后赶紧对着来人行礼：
“主帅！”
纪妗妗对着青年微微点头，随后将手中一块叠着的布交给了他：
“之后招魂的时候，将这东西在断水关前展开。”
“我们不能送他们回家，这样便算是回家了。”
《落霞山百战图》左宪看过数次，所以仅凭露出来的一角便是认了出来。
青年突然羞愧万分，低下头缓缓开口：
“主帅方才……是不是听到了末将的妄言。”
原本已经要离开的纪妗妗微微转头看他：
“无事，修行杀伐道被人非议两句也是正常的。”
“我只需知道自己的枪尖对着谁就够了。”
很多很多年之后，当元明界天下太平，当左宪垂垂老矣，儿孙满堂的时候，他依然忘不了这句话。
朦胧灯火之中女子微微转头，神情坚毅无比，像是一杆刺破黑暗的长枪。
她说：“我只需要知道自己的枪尖对着谁就够了。”
到底是枪带着心，还是心随着枪。左宪一生都未能分清。
胜羽军行动速度很快，不到一个时辰便将方圆十里之内全布防了起来。薛桐站在城墙之上看着携带小型防御阵法的骑兵在断水关前面围出一个大大的半圆。忍不住感叹着开口：
“只有在这样的军队保护下我才能睡好觉。”
薛岚难得没有嘲讽她，而是笑着看向一边的引魂：
“小魂，这里是荒域，若是招魂开始之后有邪祟要吃游魂，不要慌张。”
“这个你就不要担心了。”
身后传来一个温和持重的声音，薛岚转头看见了一袭白衣的许起舟。
青年抬手指指远处那些亮起来的法阵：“外面防卫的是胜羽军的胜字营。里面全部是杀魔过百的军士，身上的煞气已经足够逼退一些邪祟了。”
薛岚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妗妗做事总是让人放心。”
“我……”
一直跟在薛桐身后抱着小舟的阿芜突然传音道：“我有小舟，可以把那些游荡的魔魂吃掉！”
“好！”薛岚笑着点点头，随后看向了跟在许起舟身后上了城墙的众多军士和仙门弟子。
他们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热切的盼望和思念。
“小魂，可以开始了！”
一袭深蓝色锦衣的小姑娘化为一道金色的流光坠入断水关前面的战场之中，引魂悬浮在离地面约三尺的地方，双手缓缓结出一个古朴自然的法印。眉心的轮回印记缓缓亮起。
“魂，归来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