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滩?!”林如英突然喊了出来,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惊讶。
众将同时向她看去,项瞻也问道:“姐姐知道那落星滩?”
“嗯,我前几日接运粮草,曾路过那里。”林如英点头道,“落星滩地势险要,大船难行,唯有吃水浅的走舸可进。”
项瞻一听,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起身来到大帐一侧的沙盘前。
众将也齐齐跟了过来,林如英略一扫过,手指沙盘一处,说道:“就是这一片,此地暗礁密布,水流虽不急,但回旋如涡,船只在上面应是不好控制。”
项瞻随她所指看去,见是一片位于群山褶皱处的浅滩,说是浅滩,倒不如说是一片旧河床,原本往南的水流,被人工筑起的河堤、以及天然的山坡乱石阻挡,改道向东,留下这么一处蜿蜒的地带。
“为何要守在此地?”项瞻百思不解,“若沙盘无误,可见这落星滩地势南高北低,以南荣的防守态势来看,可谓易守难攻,我军若想渡水,绝不会将之作为攻击目标,那裴文仲为何有此安排?难道只是为了冷他?”
“也不尽然。”徐云霆突然开口。他见项瞻一脸狐疑的看着自己,便伸手指了指沙盘,“陛下且看那群山西侧。”
项瞻的目光当即又落回沙盘,认真观察,才发现上面标注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小径,距离落星滩不过几里,向南穿过群山,过豫南边境,可直通荆州腹地。
“这是……”他心中一惊,忙命人取来一份舆图,又对照着沙盘仔细端详。
众将屏息凝神,静静等待,足足半炷香的工夫过去,项瞻才放下图,长吁了口气,看向徐云霆:“将军提起此路,可是意有所指?”
“是有些想法。”徐云霆点头道,“末将以为,荣军只派三千步卒守在此地,无外乎两个原因。”
“哪两个?”
“其一,延武帝依然忌惮太子,为防范他彻底握稳兵权,便命裴文仲随意给他安排了一个差事;其二,裴文仲担心太子初入战场,若有什么闪失,自己无法向皇帝交代,便以担心我军奇袭,让他在此设防,实际上,他根本不认为我军会走此路。”
项瞻若有所思,重新看起舆图。
徐云霆又道:“不论何种原因,都可确定,此径沿途守备必然空虚。”
他顿了顿,环视诸将,“若我军能择一猛将,选五千精锐,不带辎重,只携十日口粮,弃马步行,三日内可穿出群山,直插荆州北郡。届时南荣军主力皆在豫南,后方空虚,我军奇兵突至,或可能一击破其荆州前沿,甚至直插润州,也未尝不可。”
项瞻眉头深锁,目光在沙盘与舆图间来回游移。
“都督,此计是否太险?”林如英抱拳道,“这山径末将远远看过,宽不逾尺,一侧峭壁,一侧深渊,最窄处仅容一人侧身而过,若被敌军发觉,前无去路,后无援兵,五千人进退不得,只能束手待毙。”
“林将军所言极是,”罗不辞附和,“况且只带十日口粮,没有补给,怕是未到荆州便已自溃。”
武思惟也点头:“山高林密,往往是瘴气弥漫,毒虫蛇蚁遍地,本地樵夫都不敢深走,如此险地,五千人进去,能出来一半便是万幸。”
他二人与徐云霆是旧友,说起话来倒也随便,这跟着林如英一唱一和,算是彻底否决了徐云霆的提议。
徐云霆也不恼:“义夫、行彻,岂不闻兵法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正因此地绝险,敌军才不设防。”
他微微一笑,“况且,就算过不得南豫,也可穿插到敌军后方,届时我军只需前后夹击,那落星滩三千守军必无活路,若是能斩杀敌国太子,敌军士气大跌,于我可算是大有裨益。”
罗不辞与武思惟对视一眼,虽不赞成徐云霆奇袭荆州的策略,但是对夹击萧庭安,却颇为认同。
林如英见他二人不再说话,自己琢磨了一下,同样觉得有道理,便也缄口不言。
“我赞同徐都督之策。”裴恪朗声道。
“末将附议。”聂云升也抱拳。
唯有燕行之没有开口,始终注视着项瞻,一时间,帐内静了下来。
项瞻默然不语,在沙盘前来回踱步。他何尝不知「奇兵」之利?可徐云霆所言,胜机全在「敌无防备」四字上,一旦南荣稍有警惕,这五千精锐便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半晌,他停步道:“徐将军之策,虽险而可行,但朕不能赌。”
他见徐云霆面露急色,抬手止住其话头,“并非胆怯,而是代价太大,五千精锐若失,我军士气必挫,况且,朕不能拿将士性命,去博一城得失。”
徐云霆却毫不退让,又是抱拳说道:“陛下,末将说了,就算……”
“萧庭安不能死。”项瞻再度打断。
徐云霆一怔:“什么?”
项瞻看了他一眼,正色道:“萧庭安是师父嫡孙,为人还算不错,朕不能让他死。”
此言一出,满帐哗然,徐云霆更是一脸诧异:“陛下,他是南荣太子,是敌国储君!”
“朕知道。”
徐云霆僵在原地,双手在空中抱拳,久久没有落下,他半生戎马,见过帝王情深,也见过君主寡义,可从未见过身为皇帝,能把家国大义与师徒私情,搅得这般混沌难分。
“陛下!”他声音沉了几分,明显带着一丝怒意,“两军阵前,岂有私情?今日您保他性命,明日他若领兵反击,断送的可是这三军儿郎!”
项瞻微微皱眉,他还是第一次听见徐云霆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还是当着这么多将领的面。
帐内气氛突然冷了下来。
项瞻盯着徐云霆,目光还算沉静,他没有理会众将领的窃窃私语,不冷不淡地问道:“徐将军,你以为朕是在徇私?”
徐云霆放下手,没有回答,却是在用沉默表示自己的不满。
项瞻并不在意,继续道:“朕且问你,若萧庭安死在落星滩,南荣朝野会作何反应?”
徐云霆剑眉一拧,冷冷地道:“狐死首丘,兔死狗烹,储君若亡,士气必衰。”
“是吗?”项瞻不以为意,转身回到帅案后坐下,手指敲击着案面,笃笃笃的轻响,却听得人心里发慌。
“诸位皆是久经沙场,当知围城必阙的道理。”他扫视已经站定的诸将,“萧庭安德才兼备,在民间颇有贤名,而萧执对他极为忌惮,他若死在战场,萧执或许会悲痛,但也会立刻另立储君,再发檄文,说大乾残暴,连素有人望的太子都杀。”
他说着,目光锁定徐云霆,“届时,南荣朝野必生同仇敌忾之心,我军渡江,面对的就不再是寻常将士,而是数十万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