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恭明的喉结上下滚动，握着军报的手也不由抖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张峰。
张峰已经站了起来，表情凝重，并不比连恭明好到哪去，他目光复杂的盯着项小满的后背，好半晌才终于开口：“项瞻，你这是打算和车昌国结下死仇了？”
项小满轻轻摇头：“不止车昌，但凡曾经侵略过我们的，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以十倍百倍的代价，偿还给他们！”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张峰叹了口气，“这手段是不是有些太狠了，连我听了都脚底生寒……”
“狠？”项小满冷笑一声，扭头盯着张峰，伸手指着王府院墙，“你先看看这煌州城，看看那些被烧毁的房屋，看看那些被屠戮的百姓，再看看那些被奸淫甚至烹食的妇孺，你还觉得我狠吗？”
话语如同一把利刃，刺得张峰心头一疼，随着项小满手指方向望去，无言以对。
项小满深吸一口气，又转过头，淡淡地说：“我不止一次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胡虏不同于中原诸军，他们没有礼义廉耻，入关后只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既然他们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我们又何必对他们心慈手软？”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还是那句话，只有让他们疼，让他们怕，他们才会明白，汉家土地，不是谁都可以随意践踏的！”
张峰收回目光，往前走了几步，与项小满并肩而立，沉默片刻，苦笑一声：“啧，倒显的我妇人之仁了……你说得不错，对待畜生，就该有对待畜生的方法，我亲自去办！”
项小满没有阻拦，连恭明便也不再迟疑，与他行礼告辞，和张峰一同离去。
望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长廊拐角，项小满依旧站在厅门前，久久未动。
煌州城，乃至整个雍北的百姓，都承受了巨大的苦难，这苦难甚至可以说是无妄之灾，无数家庭的支离破碎，无数条生命的陨落，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顺天皇帝的昏庸无道，引狼入室。
“刘闵……”项小满握了握拳，“等着吧，等解决了冀州后患，我一定会去邯城找你的！”
八月廿一，秋雨蒙蒙。
煌州城破的第三日，钟瑜与聂桓并谢家兄弟，领大军自野狐峪归来，两万六千轻重骑兵，几乎每个人的马鞍边，都挂着一个布袋，至于布袋里面装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他们没有进城，而是直奔飞狐关，赶到时，三四千颗敌军的头颅正在张峰的指挥下，被义军将士分层堆叠，每层撒上石灰黏土，已经筑成长三丈，高五尺的塔型京观。
“你们来的正好，拓宽拓长，再垫高一丈！”张峰持画戟捅了一下摇晃的基座，对赶来的钟瑜等人说道，“主公有命，要让三十里外都能看见。”
钟瑜和聂桓对视一眼，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回应，手一挥，身后将士便纷纷下马，加入进去。
足足两个时辰，不下三万颗头颅尽数被堆砌，细雨之下，京观顶端那面残破的金狼大纛无力地垂着，偶有疾风袭来，卷起腥臭的旗角，露出底下用胡汉双语刻的碑文：「犯我疆土者，永镇于此」。
“哼，这就对了！”张峰看着恐怖的杰作，画戟一挥，指向西北，“主公有命，凡犯我汉土、辱我同胞者，必碎其国，绝其祀，万世不许翻身！”
怒吼声压过风雨，传遍旷野，数万将士齐声嘶吼杀杀杀，声浪震得飞狐关的城砖簌簌落灰。
关内城楼之上，固仆恩远远望见那座尸山，双目猩红，喉头滚动，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身旁一名副将咬牙道：“太师，他们真的敢……”
“他们不仅敢，还做了。”固仆恩闭上眼，五指紧扣着城墙，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颤，良久，才又缓缓睁眼，问道，“太子殿下到哪了？”
副将忙道：“西南边，半个时辰前的最新消息，距离飞狐关还有不到六十里，用不了多久就能到了，只是，太子殿下受了不小的伤。”
固仆恩微微颔首，又是好一阵沉默，才怅然一叹：“十一万王庭勇士，短短三个月，就只剩下不到六万，中原果真是能人辈出，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竟然……”
他话到一半，却说不下去，摇了摇头，转身走下城墙，心里已经做好了下一步打算。
入夜，雨还在下，不大，如织如线。
煌州，梁王府正厅，烛火通明。
项小满高坐主位，厅下左边坐着张峰、谢明微、谢明端，右边则坐着钟瑜、聂桓以及连恭明。
此时，厅内气氛已经从京观的恐怖中抽离出来，聂桓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述着钟瑜在野狐峪两次设伏的经过。
项小满一直注视着钟瑜，等聂桓讲完，便由衷地赞了一句：“谨如将军智勇双全，不愧为燕叔麾下第一大将！”
钟瑜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抱拳笑道：“主公谬赞，此战全赖主公运筹帷幄，末将不过是想起柳溪村，依葫芦画瓢而已，况且，末将怎敢担这第一大将之名，昔日燕将军麾下，多的是……”
他说到一半，又把话咽了回去，毕竟往事如烟，且太过悲惨，这个时候提起来也不合适。
“对了，”他当即转移话题，“眼下煌州已落入我军之手，屠那延也已领残部退入飞狐关，不知主公接下来准备如何行动？”
项小满想了想，问聂桓：“英辅，你刚才说屠那延受伤了？”
“不错！”
“伤得可重？”
“这……”聂桓有些迟疑，回忆着说道，“末将记得，当时我与谨如一起杀出，被几名敌将拦住，等解决了他们后，屠那延已经开始撤退，末将追击时，朝他后背砍了一刀，虽未破甲，却也见了血。”
项小满微微颔首，沉吟道：“胡骑兵马死伤惨重，失了三郡之地，只能据守飞狐关，他们一路全靠劫掠，如今定是粮草不济，再加上屠那延负伤，想必不日就会撤军……”
正说着，突然顿住，环视众人，问道，“你们说，屠那延现在最恨谁？”
“这还用问？”张峰放下茶盏，咧嘴一笑，“当然是你这个碎了他美梦的……”
“不，是曲来！”项小满出声打断，看了眼张峰，沉声道，“临阵脱逃，放到哪都是最遭人恨的，车黎与车昌紧邻，且车黎国力比不得车昌，眼下屠那延对我们无计可施，心中那股怒火，自然要找到一个发泄口！”
众人面面相觑，张峰眼前一亮：“你是说，屠那延会撤兵，另寻车黎国的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