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小满见她走远,便也迈步去了正厅。
厅内,一鼎半人高的簋式铜炉,正不住往外冒着热气。林如英坐在炉旁,满脸慈爱的看着两个孩子在地上摆弄各类玩物,见项小满进来,便冲他招了招手。
项小满嘴角含笑,指着那俩孩子,三两步走到跟前,一手揽住一个,将他们抱在怀里。
然而,不论他如何使尽浑身解数的逗弄,俩孩子却只是圆睁双目,默默地盯着他,不哭、不闹、更不笑,没有一丝情感上的反馈。
“长时间不见,就连对我都有了陌生之感,只怕更记不得你这个干爹了。”林如英虽是在笑着,但语气里却有着难以掩饰的失落。
项小满随口回了一句:“我早就跟你说过,他们现在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非是不听,现在后悔了吧?”
林如英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项小满心里有事,便也只抱了一会儿就放下了,看着他们在两个丫鬟的陪同下,倒是玩得笑声不断,不禁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来到林如英身旁坐下,接过她递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直接说道:“天太冷了,祠堂里又没有取暖的东西,我让四姑娘把小五带回去了。”
林如英微微颔首,并没有什么反应。她拿起自己的茶盏,缓缓摩挲着盖碗,良久,才轻声问道:“你是否觉得我太过分了?”
“想听实话?”
“当然。”
“嗯,实话就是,确实有些过分。”项小满平静地说道,“师父常常教导我,若对一个人的行为看不明白,就试着让自己处在那个人的位置,站在他当下的立场,以他的角度去看、去想,或许就能明白了,这方法,也适用于现在。”
林如英依旧在注视着孩子,手中仍在摩挲着盖碗,轻声呢喃:“换位……思考吗?”
“是啊,换位思考。”项小满叹了口气,沉吟片刻,才又说,“姐姐,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觉得林伯伯善于钻营,直到今天,听四姑娘说完林氏一族的过往,我才察觉我错怪他了,他结交权贵,应该也是为了替彦文大哥铺路,好让他更早重振林氏一族的门楣吧。”
林如英凄然一笑:“你既然已经明白了,为何还会觉得我对小五过分?”
“你让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整日泡在书海里,睡觉的时间不过三个多时辰,这还不过分?”项小满指着玩得不亦乐乎的两个孩子,“他们明年也该开蒙了,宁儿是个姑娘,宠着就好,清儿呢?你是否也会让他像小五那样?”
林如英手下动作瞬间停了下来,盖碗与茶盏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
项小满瞥了她的手一眼,又道:“姐姐,你别忘了,何大哥一家也被流寇杀害了,何家也是几代清流,倘若何大哥也想着光耀门楣,日后以你要求小五的方式去要求清儿,你会……”
林如英心头一颤,猛地抬手:“好了!小满,别说了,别说了……”
项小满被打断,也不着急,默默拿起茶盏,自顾自小口抿着茶。
林如英的心里,却已是翻起了滔天巨浪,以她的性子来说,当然不会允许任何人那样对待自己的儿子,哪怕是何文俊也不行。
然而,就是这种“己所不欲”的行为,却被她强加在自己的弟弟身上。
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少见的露出一丝迷茫:“小满,我该怎么做?”
“顺其自然。”项小满脱口而出,随即放下茶盏,正色道,“姐姐,最近我都在跟那些大家族打交道,深知一个家族的繁荣,是要靠几代人的努力和积累才能完成的,或许也有些家族,会突然出现一个不世出的奇才,凭一己之力让全族鸡犬升天,可这毕竟太罕见了。”
林如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也明白,家族的繁荣并非一蹴而就,正如项小满所说,“不世出的奇才”虽然存在,但也极为罕见,历史上不是没有,却都只是昙花一现,与那些底蕴深厚的家族而言,根本不可同语。
更何况,她并不认为自己的弟弟,就是那种所谓的奇才,想要振兴门楣,还是应脚踏实地,而不是寄希望于偶然的奇迹。
然而,对于眼下人丁单薄的林家来说,先保住命才是首要,林如英愿意减轻林彦书的学业,还他一些自由,却还是因他对习武一事念念不忘而心存芥蒂,毕竟,有武艺在身,日后想要入伍从军的心思就会更加活泛。
项小满一直默默观察着她,见她脸色一会一个变化,似是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又继续说道:“至于他想习武,你也大可随他的意,心情愉悦,读起书来也会事半功倍不是吗?”
顿了顿,又说,“至于你担心他日后从军,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有我在的一天,项氏义军的任何一支队伍,都不会收他。”
林如英因他前言而刚刚皱起的眉,又在他后话说出来后,缓缓舒展开来,沉默良久,还是没能给出答复:“你让我再想一想。”
“好,那你就好好想想吧。”项小满应着,又起身走到俩孩子面前蹲下,边逗他们边说,“我要出去一趟,晚饭就别等我了。”
林如英下意识往厅门望了一眼,视线却被厚重的门帘阻挡,她收回目光,问:“你干什么去?”
“去将军府。”项小满轻轻转过两个孩子的脑袋,在连续做了几个鬼脸后,终于引来一串笑声,这才心满意足的站了起来,“回来半天了,正事还没办,等我了解了各地征兵详情就回来。”
林如英一听,连忙起身:“你等着,我去换上甲胄,跟你一起去。”
项小满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也好,日后「凤翥军」还要扩编,提前了解一下,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林如英轻轻嗯了一声,对丫鬟交待了几句,便出了厅门,回后宅换衣服去了。
……
近日天色黑的越发早了一些,申时未过,天地之间便已经被夜幕笼罩。
将军府正堂,灯火通明。
项小满与林如英分坐两侧,每人面前都摆放着一摞簿册,记录的都是各县的征兵详录,包括新兵人数、兵员资料、兵甲配置、月需粮草、以及入伍补偿要的是田地还是银两等等信息,一应俱全。
两人看的仔细,时间也被一页页翻过去近一个时辰。
随着最后一本看完,项小满使劲伸了个懒腰,望着对面的林如英,笑问:“怎么样,姐姐,你那一部分共有多少人?”
“兴安郡七县,共计三万四千六百二十二人。”
“嗯,差不多。”项小满点头道,“永安郡九县,有四万两千三百多人,定安郡就比较少了,除去岷洮,七县才征得两万六千五百多人。”
“也算正常,毕竟一年前,我们的主要募兵点就在定安郡。”林如英说道,“三郡加起来有十万余众,只不过冀北兵力,基本也就这么多了,再想征兵,可就要到冀北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