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闵冷哼道：“贾淼，你难道认为，死就能解决问题吗？”
贾淼身子微颤，有种如坠冰窟的寒意。
他自认为是他的三战三败，致使宇文崇泽以及高顺之流看到希望，觉得朝廷大军并非不可战胜，纷纷揭竿而起，从而给朝廷带来了巨大的损失，导致西召面临如今的局势。
他确实想以死赎罪，可面对皇帝的质问，他又无言以对。
刘闵看着他，心中充满了失望和愤怒。然而这种情绪，却并非因他吃了败仗，而是他遇事就求死的心态，这种心性，又怎堪大任？
刘闵沉默许久，才叹了口气：“你起来吧。”
“臣……”
“起来！”刘闵怒喝，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贾淼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他缓缓站起身，头低得几乎要贴到胸口，眼神躲闪，不敢与刘闵有半点目光上的接触。
刘闵也站起身，走到贾淼面前，盯着他：“朕想问问你，若是朕没有召你还朝，你接下来准备如何平定方令舟之乱？”
“罪臣……”贾淼欠身，顿了顿，回道，“臣准备派人潜入怀宁县，联系宋家。”
“宋家？”刘闵问道，“户部侍郎宋绍康所在的宋家？”
“回陛下，正是。”贾淼说道，“当年臣奉旨调查北豫各大家族，曾与宋家家主宋启承有过一面之缘，此人性格直爽，恩怨分明。”
“而方令舟造反之初，为提高士气，曾将宋侍郎枭首祭旗，两者之间已是不共戴天。若能得宋家相助，对平定叛乱，或许大有裨益。”
刘闵微微皱眉，他自然是知道宋家，贾淼剪除六大家族后，宋家一家独大，并且为了巩固家族地位月月上供，可是让他的内帑充盈了不少。
但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对贾淼的计划并不看好：“宋家不过是北豫一商贾，纵有家财万贯，又如何能与乱军抗衡？”
“陛下误会了，臣并未打算让他们直接参与进来。”贾淼连忙解释，“宋家在豫州经营多年，与当地诸多家族关系密切，其影响力不容小觑。若能得宋家牵头，联合各大家族，煽动百姓的情绪，必能给方令舟带来不小的困扰，其后方不稳，我军也可多一些机会。”
刘闵不以为然，商贾重利，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性命便将整个家族赌进去，又极会见风使舵，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大商人，是凭着战乱起家的。
“宋家会冒这个险吗？”刘闵问道，“或许说，你有几成把握，让宋家冒这个险？”
贾淼略一思忖，回道：“三成。”
“三成……”刘闵重复了一遍，这概率着实不算高，可在这个节骨眼上，试试也不会造成什么损失，“这法子你可跟武思惟提过了？”
“回京之前，已经与武刺史说过。”
刘闵看了一眼贾淼，又坐回御案之后，深吸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贾淼，朕不杀你，不是因为朕心软，而是因为这大召，还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贾淼的身体微微一震，没想到刘闵竟然会这么说，一时间，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之情。
“朕打算再给你一个机会。”
此话一出，贾淼立即扑通跪了下去：“臣愿戴罪立功，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刘闵微微颔首：“临阵换将是大忌，但方令舟之乱不速速平定，只会引起更大的麻烦。”
“臣之罪，万死难辞。”
“既然已经交给武思惟，你就不要多想了。”刘闵摆了摆手，“曲阳郡的情况你也已经知道了，朕想派你为监军，同大军一起去收复失地。”
“监军……”贾淼一怔，抬起头，面露疑惑，“陛下，不知这领军主将是？”
“暂时还未确定。”刘闵叹了口气，“是不是觉得很荒谬？大军已然开拔，可到现在还没选出领军主将，这要是传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贾淼自然明白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也不由心中一紧。只是虽有不安，但也没有表现出来，颔首低眉，等着皇帝的下文。
“卢公亮一直请命，你觉得此人可行吗？”
贾淼有些意外，不明白卢公亮为何要主动揽下这种事。他已高居中书省宰相，就算收复曲阳，无非得到一些银钱赏赐，顶多再给个荣誉封号。可一旦失利，一辈子的英名毁了不说，没准还会把命丢在那里。
况且他虽早年跟随武烈皇帝征讨四方，但也不过是做一些稳定后方的琐事，从未有过单独掌兵的经验，怎么就敢请命领军呢，难道真就是心念国家，体恤万民，为了替皇帝分忧？
“陛下，臣……”
“罢了。”贾淼刚一开口，却又被刘闵打断，“你不在朝堂，对此人也不甚了解，问你倒是有些为难你了，此事再议吧。”
顿了顿，“朕召你回来，还有一事。”
贾淼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刘闵叹道：“谢无赦之死，想必你也知道了？”
“臣已有所耳闻。”
“说说你的看法。”
贾淼心中迟疑，他与刘耿一同进京，谢无赦因何而死，刘耿自然都已经告诉他了，同样，谢无赦死之前都做过什么，他也清清楚楚。
只是，事情涉及到项小满，他不敢大意，虽有怀疑，也不想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提出来。
可这种犹犹豫豫的样子，却是让刘闵极为不悦，刚刚平和下来的语气，又变得深沉：“贾淼，根据刑部调查，谢无赦之死全部指向一个叫项小满的少年，而此人似乎与你交往甚密，朕想知道，你们之间究竟是何等关系？”
“臣……”贾淼吁了口气，“臣不敢隐瞒，项小满对臣，曾有救命之恩。”
其实在贾淼返京途中，已然见到了项小满的通缉画像，他很清楚，以谢无赦在朝中的重要地位，皇帝必然早就派人调查。
而以谢无赦生前的那三次刺杀，项小满进入朝廷视野中也是顺理成章，顺藤摸瓜查下去，他与项小满之间的过往被翻出来，也是理所当然。
刘闵微微皱眉：“救命之恩？”
“是。”贾淼拱手，“当年豫州大旱，臣赴京赶考，不幸被流寇劫掠……”
一件往事被贾淼缓缓说出。君臣之间一问一答，将项小满在邺邱城的所作所为，也全都梳理了一遍。
“臣对其有诸多照拂，确有报恩之心，但一切也都在我大召律法允许的范围之内。”贾淼言辞恳切，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正直形象，“承蒙陛下厚爱，许臣以正五品上县县令，万不敢枉顾法纪。”
刘闵点了点头，贾淼所说，与刑部和密令司报上来的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对项小满的那些关照，是出于什么心理？
刘闵先前还想不明白，以贾淼的为人，为何会对一个屡犯法纪的少年如此照拂，可现在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救命之恩，合乎常理。
刘闵喝了口茶，沉吟片刻，问道：“贾淼，以你来看，谢无赦之死，是否是项小满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