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意?”武瑶蹙起秀眉,反复查看,不明所以,“宁陾派人千里送信,就为了送一张空棋盘?
燕.....金?这是何解?”
陆云裳、左无尘等人也是面面相觑,看不出所以然。
唯有凌不凡,他的目光落在那棋盘上,尤其是“燕”、“金”二字上......
“宁陾……果然如此啊……”凌不凡低声自语,手指点在那两个大字之上,“他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什么?”武瑶有些不解问道。
“他知道我没死。”凌不凡自嘲一笑:“而且,他看穿了我们想借此战反击的意图。
这封信,是他送来的规则.....”
“规则?”众人更加疑惑。
凌不凡指着棋盘:“你们看,这不再是单纯的大宗师对决。
他将战场,放大到了整个天下棋局。
这燕、金二字,便是棋局的核心.......
宁陾是在告诉我,大宗师死斗,消耗的终究是底蕴,于国本无益,甚至可能让躲在后面的金国坐收渔利,此非明君所为。
他欲与我,以这天下为盘,以国运为注,下一盘真正的棋!”
他手指划过“河界”:“规则很简单。
我东陵人马,撤出如今占据的燕国故土。”
“什么?!”陆云裳眉头微蹙,“这怎么行?燕地是我们好不容易……”
“别急,听我说完。”凌不凡打断她,手指又点向“金”字,“而作为交换和赌注,他大言会让出通往金国的路径,默许我们拿下金国。”
“这……”左无尘有些担忧,“陛下,这……金国实力不俗,且有大宗师坐镇,岂是那么容易拿下的?
更何况,这像是驱虎吞狼,即便我们拿下金国,必然也是损失惨重,他大炎再……”
“没错,看似我们占便宜,得了金国,实则风险极大,且放弃燕国,战略纵深受损。”凌不凡叹息道:“但这正是宁陾的高明之处,也是他这盘棋的公平之处.......
最终的胜负手,不在大宗师的数量,也不在一城一地的得失。”
“而在于,谁能先一步,攻入对方的皇都!
擒王!胜者通吃!”
“棋道有王不见王一规矩.......这是棋的终极规则!”金虹大师恍然大悟,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宁陾陛下,竟有如此气魄和格局……
将天下大势,融入这一张小小的棋盘之中。
善哉,善哉。”
武瑶和陆云裳也终于明白过来,宁陾要的,是堂堂正正的帝王之道,是毕其功于一役的国运对决!
“这……太冒险了……”武瑶担忧地看向凌不凡,“夫君,金国有大宗师耶律燕......万一久攻不下,或是损失过大,宁陾趁机发难……
这更像是他在拖延时机......”
“而且,燕国本就是我们东陵攻陷的,到时候金国没拿下,我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陆云裳也补充道。
凌不凡却是摇头:“风险固然有,但这也是最快结束乱世、避免更大伤亡的方法。
宁陾虽狠辣,但此人极重承诺,尤其是在这种他自以为掌控全局的游戏中,他更会遵守自己定下的规则,以显示其帝王气度。
更何况,他若违约,天下共弃之,这对他极为不利。
至于金国……
我本就打算亲自去拿下,而宁陾恰好给了我这个无法拒绝的条件,这才是他的可怕之处......
更何况他的想法与我是一样的,我也怕金国在背后捣乱........”
听着凌不凡的话语几人都沉默了,因为他们都了解凌不凡,他之所以把金国放在最后目的也很明确,就是要亲自去报仇!
“一切夫君做主便是。”武瑶最终没有再劝说,自家男人有这自信就好。
“嗯,对付金国我早有对策,左府主你立即命苏卫,逐步撤出燕国边境重要据点,做出战略收缩姿态,主力秘密向金国方向集结!
我这边通过水路与他来一个左右夹击!
务必赶在大炎拿下燕国前拿下金国!”
凌不凡想起姬缨信中所提的舰船与火炮,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是!”左无尘急忙动身前往!
“裳儿你立即命徐万,加快剿灭宁春残部,打通与苏卫部汇合通道!
命无双、宁邪依,西夏战线转入战略防御,固守待机!
所有计划,秘密进行!
此战,需要他们的力量,但目标,不再是简单的擂台死斗,而是随军破国!”
天下为盘,国运为注,双王遥望,落子无悔!
这一次,面对宁陾这场旷世赌局,他凌不凡必须赢!
“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没了.....搞得我白跑了一趟。”就在所有人各司其职的时候,一道白衣身影却出现在了凌不凡身后。
凌不凡没想到会是颜世子:“哟,稀客啊,大舅子您怎么来了,来了好歹说一声啊,走走走喝酒去!”
凌不凡的热情招呼并未得到同样热切的回应。
颜世子抬手止住他上前的动作,俊朗的脸上带着一丝风尘与明显的不悦:“喝酒就免了。
我来只想问你一句,你既然安然无恙,为何不给我小妹报个平安?”
说着说着颜世子的目光已经微微眯起了......
凌不凡干笑一声想解释结果颜世子抢了话。
“你可知她现在肩上扛着西夏三军的担子,心神却全系在你一人身上!
前线军情如火,她身为统帅,却因你死讯日夜悬心,憔悴成什么样子了?
你若真有个万一,她能撑得住吗?!”
凌不凡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他立刻正色道:“大舅哥息怒,此事确是我的疏忽,但绝非有意。
我一脱险回到金陵,处理完紧急军务,便命人以八百里加急,往西夏送去了密信,信中明确告知我一切安好,让她安心备战,不必以我为念。
算算时日,信使此刻应当早已抵达西夏王城,无双她……此刻应该已经看到了。”
听到凌不凡的解释,颜世子紧绷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几分:“果真?
你可莫要骗我。
若让我知道你让她白白担惊受怕……我手上的剑可得找你讨个说法了......”
“千真万确!”凌不凡干笑道,“此事关乎军心稳定,我岂敢儿戏?
信是我亲笔所书,加盖了私印,无双认得我的笔迹。”
他顿了顿,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颜世子,“不过……大舅子你一路从西夏赶来,竟未曾听闻任何风声?
我归来的消息虽未大肆宣扬,但边境线上应当也有些许蛛丝马迹才对。”
颜世子被问得一怔,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与躲闪:“嗯……路上……处理了些私事,耽搁了些许时日。
并未太过留意沿途传闻。”
凌不凡何等精明,看他这番情状,心中顿时了然。
什么处理私事、耽搁时日,只怕是颜世子内心深处亦不敢相信他真的还活着,生怕赶到金陵确认的是最坏的消息,届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妹妹颜无双的崩溃。
因此一路故意放慢脚步,拖延时间,既盼着有转机,又害怕面对现实。
以他大宗师的脚程,若全力赶路,早该到了.....
理解了他这份复杂心境,凌不凡心中亦是感慨,不再点破。
他上前拍了拍颜世子的肩膀:“不管怎样,大舅哥能来,我心甚慰。
一路辛苦,既然来了,岂有不喝一杯的道理?
正好我也有些事,想与你聊聊。”
颜世子这次没有再拒绝,沉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并未在宫苑中停留,而是来到了凌不凡平日私下小酌的暖阁。
屏退左右,只留几样精致小菜和一壶醇酒。
三杯酒下肚,阁内的气氛不再如最初那般僵硬。
颜世子放下酒杯:“路上隐约听到些风声,似乎……你与大炎达成了某种协议?”
凌不凡执壶为他斟酒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坦然承认:“是。
宁陾摆下了一盘大棋,以天下为局,国运为注。
他取燕国,而我……东陵的目标,是金国。”
他说完,仔细留意着颜世子的表情。
颜世子终究是燕国旧王族,故国之情岂能轻易割舍?
然而,颜世子闻言只是沉默了片刻,随即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早是已死之人,燕国的山河社稷,早就不再是我的责任,也不是我的牵挂了。
亡与不亡与我无关。”
他的语气平静,但凌不凡却能从他眼眸深处,捕捉到一闪而逝的痛楚与无奈。
凌不凡心中了然,知道颜世子绝非真正释怀。
家国故土,血脉根源,岂是几句“无关”就能彻底斩断的?
他只是将那份深沉的情感强行压抑了下去,选择了站在妹妹和当下局势的这一边。
凌不凡心中叹息,举起酒杯:“大舅哥,话虽如此……但我知你心意。
这世间之事,总难两全。
我凌不凡在此向你保证,待大局定后,燕地百姓,我东陵必善待之,绝不会让他们受战乱之苦。”
颜世子看了他一眼,嘴角扯出一抹复杂的弧度,并未回应这句承诺,只是再次举杯:“喝酒吧。
这些……已非我该过问之事了。
我只盼你此行顺利,早日……平定金国,也好了却一桩恩怨。
届时,让我那小妹能真正安心。”
“好!喝酒!”凌不凡不再多言,一切尽在酒中。
两只酒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怎么会跟宁陾做这般赌约?
这燕国本就是你攻破的,于情于理也不该让给宁陾吧?”颜世子有些不解。
凌不凡苦笑:“怎么说呢.....只能说宁陾对我足够透彻,你知道我为什么把金国放在最后吗?”
颜世子没有作答......
“因为我不打算留下金国......”凌不凡淡淡道。
颜世子眉头一挑:“不打算留金国?
这话.....什么意思?”
“正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当年金国如何待我东陵,如今我就如何待他......”凌不凡笑说道。
颜世子深吸口气:“你确定要这样?”
凌不凡点头:“说起来.....对于恨而言,金国可以说是排在首位的,但是我并没有第一个就将其灭了,因为我一旦将金国连根拔起.....那么诸国就会彻底跟我拼命,这不是我想看见的。
而宁陾也怕金国最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所以便有了此番计策,这样就等于把所有的隐患彻底隔绝,也算是一种默契吧.....”
颜世子微微点头:“原来如此......你们这类人可真够奇怪的.......”
凌不凡搓了搓手:“大舅子,我这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颜世子看了一眼自己的酒杯:“所以这酒不白喝是吗?”
凌不凡干笑一声:“没办法,毕竟跟宁陾有过约定,到时候金国拿下,我就只能在金都了,那都去不了......
这件事只能找大舅哥你做,就算你不来我也会找你,怎么样,帮个忙呗?
好歹是你妹夫不是。”
“大宗师之间的较量我不参与......说好的。”颜世子放下酒杯淡淡道。
“绝对不让你参与此次大宗师之战!”凌不凡拍着胸脯道。
..........
夜色如墨,繁星隐匿。
东陵西线大营,中军帐内灯火通明。
苏卫看着手中那份由左无尘亲自送达的手令,目光有些错愕:“左府主,这真的是陛下手谕?”
婳緔几人都盯着眼前一身白衣素裙仙风道骨的左无尘,内心那是说不出的惊艳感,对方只是点头没有丝毫言语。
苏卫沉默了一下最终将信件放下:“传令.....逐步撤出燕境,主力秘向金国集结......”
“苏老!”澹台思清忍不住开口,“我军在燕地付出巨大代价,如今形势虽因……因陛下之事稍有动荡,但并未到需要全线撤退的地步!
此时撤离,军心恐彻底涣散!且金国……”
苏卫抬起手,制止了她后续的话语。
“军令如山,更何况是陛下的......”苏卫叹息了一声:“执行命令.....”
婳緔几人互看一眼,最终都没有再说话......
……
大炎,镇南王帅帐。
宁宇看着接连不断送来的军报,俊朗的脸上非但没有喜色,眉头反而越皱越紧。
“父王!”宁川一脸兴奋地闯入帐中,“好消息!苏卫撑不住了!
探马来报,东陵军丢弃辎重,营盘混乱,正在全线后撤!
我军是否立刻追击,必能一举击溃其主力,收复燕国全境!”
帐内其他将领也纷纷附和,战意高昂。
宁宇却沉默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苏卫用兵老辣,即便主君陨落,军心不稳,又怎会败退得如此迅速且……
更何况东陵现在也算是人才济济,烟柔漪跟武瑶随便一人皆可当此大任.......
“恰到好处?”
这更像是一场有序的撤退,而非溃败。
“报......!”一名传令兵疾奔入帐,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密封的信函,“王爷!京城八百里加急密信!”
宁宇心中一动,立刻接过,拆开火漆。
信纸上是宁陾亲笔,内容极其简短:“放苏卫部离去,不得追击。
全力接手燕国防务,稳固战线,静待后续旨意。”
宁宇看完,瞳孔骤然收缩,猛地将密信拍在案上!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将领都愕然地看着他。
“父王?陛下这是何意?如此良机,岂能错过?”宁川急切道。
宁宇缓缓坐下,脸上再无半分喜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都下去吧。按陛下旨意行事,巩固防线,不得擅自出击。”
“王爷!”众将大惑不解。
“执行军令!”宁宇猛地提高声音。
众将只得悻悻退下,帐内只剩下宁宇父子。
“父王,陛下这不是……”宁川有些抱怨道。
宁宇眼神复杂地看向儿子:“我们……或许都低估了东陵,也低估了陛下......”
他指着地图上苏卫撤退的方向:“苏卫此退,绝非溃败。
陛下此时让我们放行,并转向全面接收燕地……这更像是一场交易,一场……默契。”
“交易?默契?”宁川更加迷惑。
“能让苏卫甘心放弃燕地,能让陛下宁愿放弃重创甚至歼灭东陵西线主力的大好机会……只有一个可能。”
镇南王面色难看:“东陵的目标,不再是燕,甚至不再是我们。
而陛下,同意了,或者说……默认了,甚至以此为契机,布下了更大的局。”
宁川嘴角抽了抽:“您是说……凌不凡他……根本没死?!
这撤退,这燕地,都是……都是他和陛下……”
宁宇沉重地点了点头:“若非如此,根本无法解释!
陛下这是在下一盘大棋啊!
凌不凡敢跟倒也算有几分胆色.....
好大的手笔!!”
“那……那我们……”宁川已然有些不知所措。
“遵照陛下旨意,收复燕地,静观其变。”宁宇定了定神:“此战于我们而言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
与此同时,三天后东陵,江都郡港口。
夜幕之下,庞大的舰队正悄然集结。
巨大的楼船如同浮动的山峦,在月光下投下巍峨的阴影。
船身上,新漆的东陵徽记在火把照耀下熠熠生辉。
凌不凡屹立于主舰船头。
身旁,一左一右站着澹泠雪与烟柔漪。
港口上,无数民夫正在将一箱箱物资、一架架被油布覆盖的巨大器械运送上船。
“陛下,苏卫已按计划开始向金国边境出发。”左无尘的身影出现在凌不凡身后,低声汇报。
“很好。”凌不凡目光遥望北方:“金国……耶律燕……是时候了结一切了。”
他转过身,看向身旁的两位女子:“这一次,我要亲手为东陵,洗刷所有的耻辱!
启航!”
随着他一声令下,号角声低沉而悠远地响起,庞大的舰队缓缓驶离港口,如同暗夜中潜行的巨兽,劈波斩浪,向着金国的方向进发!
五天后,金元关五十里外的东陵大营。
旌旗招展,营寨连绵数十里。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
苏卫指着沙盘上那座巍峨的关城:“金元关,依山傍水,地势险要,乃金国南境第一雄关,可以说是易守难攻。
当年陛下靠的就是抽调敌方兵力,空虚之际配合西夏这才将其拿下,守将耶律乐青,诸位娘娘应该都接触过,性情刚愎,用兵稳健。
关内守军约八万,皆是精锐。
强攻,代价巨大.....”
帐内众将皆眉头紧锁。
婳緔、澹台思清等女将也在其中,她们是最早一批跟耶律乐青打交道的,此人用兵还是比较稳健的,而且本事实力也是在宗师行列。
“报!!”斥候疾奔入帐,“禀大帅!金元关守将耶律乐青,箭射战书至营前!并……并口出狂言!”
“念!”苏卫沉声道。
斥候展开绑在箭矢上的绢布,硬着头皮道:“苏卫老儿!
尔等东陵贱卒,不思苟存,竟敢犯我大金天威!
前与大炎争锋,一败涂地,如丧家之犬,今又转道来袭,莫非是昏聩老朽,自寻死路耶?
速速退去,还可保全尸,否则,定叫你这老匹夫与那已喂鱼的凌不凡小儿一般,死无葬身之地!”
“放肆!”
“狂妄!”
帐内诸将顿时怒不可遏,纷纷拔剑呵斥。
婳緔更是气得俏脸煞白,猛地一拍案桌:“耶律乐青!安敢辱我夫君!”
苏卫抬手压下帐内喧嚣:“来人,回书耶律乐青.......
金国残暴不仁,昔日屠戮我东陵遗民,视若猪狗,冠以贱民之称,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我东陵君王陛下,天命所归,洪福齐天,岂是尔等宵小可咒?
今日王师至此,只为讨还血债!
若知天命,速开城门投降,可免满城涂炭。
若执迷不悟,关破之日,鸡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