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暻有那么一刹那怀疑自己其实已经死了,面前的两个人只是上天为了捉弄他、惩罚他,而凭空捏造出来的幻影。
顾翎昭真的忘记了他……
那他为什么还活着呢?
为什么还要让他活着!
“我们在山腰处看到你们时,你二人与那血葫芦也没什么区别,你的伤太重,只吊着一口气在,我本以为没救了,没成想,竟然在你怀里发现了血骨灵芝。”濮闻晃了晃头,啧啧称奇道“到底是命不该绝……当然,这也是你自己争气,不愧为我沧宿山百年来最好的武学天才,寻常人伤到这种地步,早就该气绝了。”
叶暻躺在床上,表情黯淡,眼中空洞没有一点反应。
“你此番伤到了根基,务必细心调养,否则日后恐怕要伤痛不断……殿下,你听没听到我的话?”
“……听到了。”
濮闻看着对方生无可恋的模样,有些无奈:“你也不必太悲观,精细调养个三五年,武功还是可以基本恢复的,莫要作出这副神情嘛。”
叶暻深吸一口气“她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
“嗯?哦,你说你的小王妃呀。”濮闻恍然道“她的伤在脑袋里,更是需要精细慢养,至于这记忆何时能恢复,我如今也不能断言。”
“她会不会永远想不起来我?”
濮闻肯定道:“不会,她的神志没有受损,脑中伤势尚为可控,多则一两年,定然就能恢复如初了。”
叶暻一时沉默无话,濮闻则自顾自继续道:“那血骨灵芝被我一分为二,一半护住你的心脉,一半为那丫头调理丹田,我估量着,待她内力恢复之时,记忆也就差不多了。”
叶暻眼中突然多了几分波澜“她的武功还能恢复?”
“当然可以。”
“那、那枯骨杀可还会侵蚀她的寿命?刚刚说的性命无虞难道只是暂时的?这东西怎么就甩不掉呢!你不会也治不好她吧?”
眼看叶暻越说越激动,梗着脖子仿佛下一刻就要站起来,濮闻眼疾手快,一针扎下,直接定住了他身体,让他不得不“平静”地躺在床上。
“说急就急,这些年光长年岁,怎么其他长进一点没有?”濮闻坐在床边重重叹了一口气“放心吧,有我在,那丫头不仅能保住性命,内力也可慢慢复原,日后也再不会受反噬之痛......枯骨杀的奥义就是如此,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将内力散尽,才可真正拔出反噬之毒。说来可笑,肯忍下反噬之苦,研习枯骨杀之人,往往都是急功近利、将武功修为看作比命都重要的武痴,即便枯骨杀最后一部功法没有失传,世间皆知这一救命之法,只怕也没有人甘愿自废武功,唉,都是命呀。”
“殿下啊,即便是担忧,你也该多忧一忧你自己,这几年来,没少糟践身体吧?你这样的好底子,竟都能破败成这样,唉,你这孩子,真不知该说你些什么。”
叶暻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平声道:“师叔,把这根针拔了,我不会闹了。”
濮闻风轻云淡地将银针拔走“安心躺着吧,你这一条命捡的不容易,不在意我们,也该想想你的王妃,对了,你现在不想见见她?”
“我现在的样子,好见人吗?”
“......你昏迷的时候,人家来看过你很多次了,还给你喂了药。”
叶暻瞪大眼睛,一时有些无措“她进来看过我?那她有说什么吗?她有没有说讨厌我的脸?”
濮闻眯起双眼,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这家伙的王妃,是不是正经八本娶来的呀?
“哎,你和师叔说实话,你那媳妇不是你强抢来的吧?”要是那样,他可不会助纣为虐,人家阿昭丫头长得好,性格也好,温柔又听话,决不能毁在这么个混蛋臭小子手里!
“……当然不是。”
“那你怕什么?”
“所以她有没有说讨厌我?”
敲门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房内叔侄俩没有意义的对话。
慕水连忙去开门,房门打开一个缝隙,外面传来熟悉温和的声音:“慕水侍卫,药煎好了,你来帮我倒出来吧。”
叶暻听到声音,立刻扭头看向门外,可惜慕水的身体将门口挡得结结实实,让他连半个人影都无法窥见。
濮闻瞧他紧闭着嘴、可眼睛却恨不得飞出去的模样,不由得撇嘴腹诽——一个大男人,怎好扭捏到这种程度。
“慕水你去倒药,咳,阿昭丫头,你进房来,你夫君醒过来了,正想见见你。”
叶暻眼神一怔,表情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
“王爷醒了?”
从门口走到床边,不过眨眼的功夫,叶暻还没来得及调整好表情,抬眼就已经撞入顾翎昭那双满是关切的明眸之中。
在那一瞬间,叶暻的思绪远不及自己预想中的纷乱,他望着顾翎昭眉宇间的鲜活生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真好。
她的眸子终于不再黯淡无光,她的脸色终于不再苍白憔悴。
那种哪怕眉目带笑、可双眼永远暮气沉沉的模样,是他永远的噩梦。
忘记他也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反正他也没有做过真正值得记住的好事......
濮闻起身,把顾翎昭扶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你们两个慢慢说话,他那副药,还需添些药引。”
顾翎昭点点头,礼貌道:“师叔慢走。”
转过头来,四目相对,顾翎昭被叶暻饱含情意的目光重重震了一下,她抿了抿唇,咽下了那些嘘寒问暖的客套话,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抱歉啊,我、我将你......忘记了。”
“没事,师叔都与我说过了。”叶暻一开口,声音就带了哽咽“没关系,别难受,昭昭,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顾翎昭侧身坐上床沿,主动握住了叶暻的手。
叶暻感受着掌心中传来的温暖,呼吸微滞,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都让他觉得分外陌生。
他看着顾翎昭温和的眉眼,上扬的嘴角,心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一个声音——原来这才是真正不相识的眼神,陌生中带着善意,但却没有他最渴望的情感。
爱与恨,统统都没有。
他嘴里泛着苦涩,茫然间,竟是从顾翎昭手上摸到了一层裹着厚厚的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