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兰记得很清楚,第一次去婆婆那儿告状,是她结婚第三个月。
那天因为陈建国把袜子乱丢,两人吵了起来。李秀兰是城里姑娘,爱干净,见不得屋里乱糟糟的。陈建国是钢厂工人,干了一天活累得很,觉得这点小事不值得吵。
“你就不能把袜子放洗衣篮里?”李秀兰气得脸发红。
“我累了一天,回家连袜子放哪儿都要管?”陈建国也来了脾气。
两人越吵越凶,最后李秀兰一跺脚,推着自行车就出了门。夏夜的晚风吹在脸上,她才觉得委屈——远嫁到这个北方小城,举目无亲,丈夫还不体贴。
不知不觉,她骑到了婆婆家。院门虚掩着,透出昏黄的灯光。李秀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敲门。
“谁呀?”婆婆王桂珍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妈,是我。”李秀兰的声音带着哭腔。
门开了,王桂珍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一看就是在和面。见儿媳眼睛红红的,忙问:“这是怎么了?快进来。”
李秀兰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抽抽噎噎地把事情说了。说到委屈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王桂珍听完,没立刻说话,转身去了厨房。李秀兰心里七上八下——婆婆会不会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会不会偏袒儿子?
正胡思乱想,外头传来自行车铃声,是陈建国找来了。他一进门看见李秀兰,松了口气,又看见母亲沉着脸,心里咯噔一下。
“妈......”陈建国刚开口,王桂珍就从厨房出来了,手里拿着擀面杖。
“你给我跪下!”王桂珍一声喝。
陈建国愣住了:“妈?”
“我让你跪下!”王桂珍扬起擀面杖,“秀兰大老远嫁到咱们家,你不好好疼着,还惹她生气?袜子乱丢还有理了?”
陈建国不情不愿地跪下了。王桂珍举起擀面杖,照着他后背就是两下。擀面杖打在肉上,发出闷响。
李秀兰吓呆了,她没想到婆婆真会打。陈建国咬着牙没出声,但脸涨得通红。
“给秀兰道歉!”王桂珍命令道。
陈建国转过头,看着李秀兰:“对不起,我错了。”
李秀兰心里那口气,一下子就顺了。看着丈夫挨打认错,她甚至有点得意——婆婆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王桂珍打完,把擀面杖往桌上一放,对李秀兰说:“秀兰,他以后再敢欺负你,你就来告诉妈,妈给你做主。”
又对陈建国说:“还不起来?带你媳妇回家去!”
回家的路上,陈建国推着自行车,李秀兰坐在后座。夜风凉凉的,李秀兰搂着丈夫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
“还疼吗?”她小声问。
“你说呢?”陈建国没好气,“我妈下手可狠了。”
“谁让你惹我生气。”李秀兰嘴上这么说,手却轻轻揉了揉他的背,“回家我给你抹点药。”
那天晚上,李秀兰觉得特别解气。婆婆给她撑腰,丈夫认了错,她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终于有了依靠。
从那以后,只要和陈建国吵架,李秀兰就往婆婆家跑。有时是因为陈建国忘了她的生日,有时是因为他答应的事没做到,有时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每次王桂珍都是那一套——让儿子跪下,用擀面杖打两下,逼他认错道歉。李秀兰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习惯,甚至开始期待这样的场面。看着高高大大的丈夫在婆婆面前低头认错,她觉得特别有面子。
有一次,李秀兰和闺蜜聊天说起这事,闺蜜羡慕地说:“你婆婆真好,还给你撑腰。哪像我婆婆,永远觉得她儿子对。”
李秀兰得意地笑:“那是,我婆婆可疼我了。”
她从来没想过,婆婆打儿子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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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李秀兰自己也当了婆婆。
儿子陈旭大学毕业后留在省城工作,娶了本地姑娘林婷婷。小两口在城里买了房,离李秀兰住的老家有两个小时车程。
李秀兰退休后,和老伴陈建国搬到了省城,在儿子小区附近租了房子。陈建国闲不住,在小区物业找了个看门的活,李秀兰则每天去儿子家帮忙做饭、打扫。
林婷婷是独生女,父母都是教师,从小被宠着长大,性格有些娇气。李秀兰第一次见她,就觉得这姑娘不太好相处。但儿子喜欢,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小两口结婚头半年还好,蜜月期一过,矛盾就出来了。
第一次闹到李秀兰这儿,是个周日的下午。李秀兰正在家里包饺子,林婷婷红着眼睛来了。
“妈,陈旭欺负我!”林婷婷一进门就哭。
李秀兰忙放下手里的饺子皮:“怎么了这是?慢慢说。”
原来是因为洗碗的事。周六晚上陈旭加班,林婷婷和闺蜜出去吃饭,回来晚了,碗堆在水池里没洗。周日早上陈旭起来看见,说了两句,两人就吵起来了。
“他说我懒,说我在家什么都不干。”林婷婷哭得梨花带雨,“可我上周才大扫除过,衣服也是我洗的,他就看见这一次没洗碗,就说我......”
李秀兰听着,心里明白了几分。小两口都有工作,家务事谁多做点少做点,本来不必计较。但这话她不能说。
正劝着,陈旭也来了,脸色很难看。
“妈,你别听她一面之词。”陈旭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连着加班一周了,昨天半夜才回家。她就不能把碗洗了?堆在那里等着我洗?”
“我忘了嘛!”林婷婷争辩,“你就不能好好说?一上来就指责我?”
“我好好说你会听吗?上次让你倒垃圾,你答应得好好的,结果三天都没倒......”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吵起来了。
李秀兰看着儿子媳妇,忽然想起三十多年前,自己也是这样坐在婆婆家的堂屋里,告陈建国的状。那时候她觉得婆婆给自己撑腰是天经地义的,从来没想过婆婆会不会为难。
“行了,别吵了。”李秀兰出声打断。
两人都停下来看着她。
李秀兰走到陈旭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他肩膀上:“你怎么当丈夫的?婷婷上班不累吗?碗没洗你就不能洗了?非得吵?”
陈旭愣住了:“妈?”
“给婷婷道歉!”李秀兰命令道,声音严厉。
陈旭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又看看妻子,咬了咬牙:“对不起。”
林婷婷的眼泪止住了,脸上露出一丝得意。
李秀兰又说了陈旭几句,才让两人回家。送他们到门口时,她看见儿子肩膀垮着,背影说不出的委屈。
关上门,李秀兰靠在门上,长长叹了口气。
陈建国从里屋出来,刚才的动静他都听见了。
“你真打旭子了?”陈建国问。
“不打怎么办?”李秀兰走到桌边继续包饺子,“难不成向着儿子,让媳妇受委屈?”
陈建国沉默了一会儿,说:“当年我妈打我,你是不是也这么得意?”
李秀兰手一顿,饺子皮破了。
那天晚上,李秀兰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下午打儿子那一下,其实没用力,但陈旭眼里的震惊和委屈,像根刺扎在她心里。
她又想起三十多年前,婆婆打陈建国的时候,擀面杖落在肉上的闷响,陈建国咬牙忍痛的样子。那时候她只觉得解气,从没想过婆婆会不会心疼。
原来打在儿身,真的疼在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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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林婷婷告状的次数越来越多。
有时是因为陈旭忘了结婚纪念日,有时是因为他周末想在家休息不想出门,有时就是些李秀兰都觉得没必要计较的小事。
每次李秀兰都是同样的处理方式——骂儿子,有时候轻轻打两下,逼他认错道歉。林婷婷每次都是心满意足地离开,走的时候还会亲热地挽着李秀兰的胳膊:“还是妈疼我。”
但李秀兰心里的滋味,越来越复杂。
有一次,林婷婷因为陈旭把她的护手霜当成自己的用了,大发雷霆。李秀兰听着都觉得离谱——一瓶护手霜,至于吗?
可她还是把陈旭说了一顿:“你怎么乱用婷婷的东西?不知道女孩子的东西不能乱动吗?”
陈旭这次没忍,顶了一句:“妈,一瓶护手霜而已,我明天给她买十瓶行不行?”
“这是护手霜的事吗?这是你尊不尊重婷婷的事!”李秀兰说着,顺手拿起茶几上的杂志,在儿子背上拍了两下。
不重,但声音很响。林婷婷满意了,陈旭却红了眼眶。
“行,我错了,我不该用您的护手霜。”陈旭对着林婷婷,语气里满是讽刺,“我这就去给您买,买一箱,够用一辈子。”
说完转身就走,门摔得震天响。
林婷婷愣住了,继而大哭:“妈你看他什么态度!”
李秀兰劝了半天,才把林婷婷劝走。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她看着那本打儿子的杂志,突然想起婆婆的擀面杖。
当年婆婆打陈建国,是不是也这样无奈?明明觉得儿子没错,或者错不至此,但为了媳妇的面子,为了家庭和睦,不得不打?
那天晚上,陈旭没回家吃饭。李秀兰打电话过去,儿子说在加班。她知道是气话,但也没拆穿。
十点多,陈建国回来了,听说了下午的事,叹了口气:“你呀,别太惯着婷婷了。旭子不容易,上班累,回家还得受气。”
“我不惯着能怎么办?”李秀兰苦笑,“难不成让婷婷觉得咱们全家都欺负她?她要是回娘家一说,亲家怎么想?小两口要是因此离了心,日子还过不过了?”
陈建国摇头:“当年我妈要是这么一直打我,我早跟你离了。”
李秀兰心里一颤。
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刚结婚的小媳妇,坐在婆婆家的堂屋里告状。婆婆拿着擀面杖打陈建国,一下,两下。但这次,她看见了婆婆的表情——眉头紧皱着,嘴唇抿得死死的,每打一下,眼角就抽动一下。
梦醒时,李秀兰出了一身汗。窗外天还没亮,她推醒身边的陈建国。
“当年你妈打你的时候,你恨我吗?”她问。
陈建国迷迷糊糊的:“大半夜的,问这个干嘛?”
“你说嘛。”
陈建国清醒了些,想了想:“恨倒不至于,就是觉得委屈。有时候明明是你无理取闹,我妈也不问青红皂白就打我。后来我就学乖了,你要去告状,我就先认错,省得挨打。”
李秀兰沉默了。原来丈夫当年是这么想的。那儿子呢?儿子是不是也觉得委屈?
“那你说,我现在对旭子,是不是太过分了?”她又问。
陈建国翻了个身:“你们女人的事,我不好说。但将心比心,要是婷婷爸妈总是向着她,旭子心里肯定不好受。”
李秀兰再也睡不着了,睁着眼等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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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李秀兰开始仔细观察儿子媳妇的相处。
她发现,林婷婷确实有些娇气,但心眼不坏。陈旭呢,脾气随他爸,有点倔,但疼媳妇是真的。小两口的矛盾,大多是因为沟通不畅,谁都不肯让谁。
有一次,李秀兰去儿子家,正赶上两人冷战。一问才知道,是因为陈旭答应周末陪林婷婷回娘家,结果临时要加班。
林婷婷觉得陈旭不重视她娘家,陈旭觉得工作的事没办法。两人谁也不理谁。
这次林婷婷没来告状,但李秀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想说儿子几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因为她知道,儿子加班是真的,公司最近接了个大项目,陈旭作为负责人,压力很大。
那天李秀兰做了儿子媳妇爱吃的菜,吃饭时试着劝和:“旭子加班也是没办法,工作重要。婷婷你也体谅体谅。”
林婷婷筷子一放:“妈,您怎么也向着他?他上上周就答应了的,说话不算话。”
陈旭也来了气:“我怎么说话不算话了?工作是能推的吗?项目黄了你替我赔钱?”
眼看又要吵起来,李秀兰头都大了。按照惯例,她应该骂儿子,让儿子认错。但这次,她说不出口。
“都少说两句。”李秀兰放下筷子,“旭子,你答应的事没做到,是你的不对。婷婷,旭子工作忙,你也得体谅。这样吧,这周末我替旭子陪你去你妈家,行不行?”
两人都愣住了。林婷婷没想到婆婆会这么说,陈旭更是意外——母亲竟然没骂他。
最后林婷婷同意了,但明显不太高兴。吃完饭就进了卧室,没再出来。
李秀兰帮儿子收拾碗筷,陈旭小声说:“妈,谢谢你。”
“谢什么,我是你妈。”李秀兰洗碗的手顿了顿,“旭子,妈问你,妈总是向着婷婷,你怨不怨妈?”
陈旭沉默了很久,才说:“说不委屈是假的。但我知道,您是为了我们好。婷婷是独生女,从小被宠大的,脾气是有点,但人不坏。您要是向着我,她该觉得在这个家没依靠了。”
李秀兰鼻子一酸。儿子都懂的道理,她当年怎么就不懂呢?还总觉得婆婆给自己撑腰是天经地义的。
“那你爸当年,是不是也这么委屈?”她问。
陈旭笑了:“爸跟我说过,他当年可憋屈了。但他说,奶奶打他,他疼的是皮肉;要是你们婆媳不和,他疼的就是心了。两害相权取其轻嘛。”
李秀兰手里的碗差点滑掉。原来丈夫当年是这么想的。原来婆婆每次打儿子,心里也是这么煎熬的。
那天晚上回家,李秀兰跟陈建国说起这事。陈建国听了,笑了笑:“现在明白了?当年我妈打我的时候,你以为她不心疼?那可是她亲儿子。”
“那你怎么不早说?”李秀兰嗔怪。
“说了你会听吗?”陈建国摇头,“你们女人啊,非得自己当了婆婆,才能明白当婆婆的难处。”
李秀兰想想也是。当年她年轻气盛,只觉得婆婆给自己撑腰是应该的,哪会去想婆婆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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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让李秀兰下定决心改变方式的,是那场大雨。
那天下午突然下起暴雨,李秀兰想起儿子家的窗户没关,忙拿着伞过去。到了门口,听见里面在吵架。
“我说了多少次,进门换鞋!地板我刚拖的!”是林婷婷的声音。
“我忘了嘛,雨这么大,我急着收阳台的衣服......”陈旭辩解。
“你总是忘!上次也是,鞋印踩得到处都是!这是我爸妈送的新沙发,你看都弄脏了!”
李秀兰在门外听着,心里叹气——又是这种小事。她正准备敲门,却听见陈旭提高了声音:
“是是是,我粗心,我邋遢,我配不上你这大小姐行了吧?你去找个进门就知道换鞋的,天天把你供着!”
“陈旭你什么意思?!”
“我就这个意思!这日子我过够了!天天不是这事就是那事,我在外头累死累活,回家还得看你的脸色!我妈还总是向着你,我他妈就是个外人!”
李秀兰的手僵在门边。儿子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她头上。
屋里传来林婷婷的哭声,然后是摔门声。李秀兰等了一会儿,才敲门。
开门的是陈旭,眼睛红红的,看见母亲,愣了一下:“妈,您怎么来了?”
“我来关窗户。”李秀兰走进屋,看见林婷婷坐在沙发上哭,地上的鞋印还清晰可见。
她没像往常那样骂儿子,而是去拿了拖把,默默地把地拖了。又拿了抹布,把沙发擦干净。
做完这些,她坐在林婷婷身边,轻声说:“婷婷,妈跟你说几句话,行吗?”
林婷婷抽噎着点头。
“旭子有错,妈知道。但婷婷,夫妻过日子,不能太较真。旭子工作压力大,有时候疏忽了,不是故意的。你看这大雨,他着急收衣服,是怕你的衣服淋湿了,不是故意要踩脏地板。”
林婷婷抬起头,有些意外——婆婆居然没骂陈旭。
李秀兰又转向儿子:“旭子,你也有不对。婷婷爱干净,这是好事。家里收拾得整齐,你住着不舒服吗?怎么能说那么伤人的话?”
陈旭低着头不说话。
“你们俩啊,都互相体谅体谅。”李秀兰拉着两人的手,放在一起,“妈是过来人,知道夫妻吵架是常事。但吵架归吵架,不能伤感情。你们想想,当初为什么结婚?不就是为了有个伴,互相扶持着过日子吗?”
林婷婷的哭声小了,陈旭的表情也缓和了些。
“今天妈不骂谁,也不打谁。”李秀兰继续说,“你们都是大人了,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但妈希望你们记住,夫妻没有隔夜仇,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动不动就吵,更别说伤感情的话。”
那天,李秀兰没在儿子家多待。临走时,她看见小两口虽然还是不说话,但气氛已经没那么僵了。
回家的路上,雨停了,天边露出一道彩虹。李秀兰忽然想起,三十多年前的一个雨天,她也和陈建国吵过架,也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去婆婆那儿告状,婆婆打了陈建国,她得意地回了家。
现在想想,如果当年婆婆不是打骂,而是像她今天这样劝和,她和陈建国是不是能少吵很多架?陈建国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委屈?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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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李秀兰换了方式。
林婷婷再来告状,她不再不问青红皂白就骂儿子。她会先听完整件事,然后分析谁对谁错。如果是林婷婷无理取闹,她会委婉地指出;如果是陈旭的错,她也会批评,但不再动手。
起初林婷婷有些不适应,觉得婆婆不像以前那样“疼”她了。但时间长了,她发现这样反而更好——婆婆不偏不倚,她和陈旭的矛盾反而少了。因为知道告状也没用,不如自己解决。
有一次,林婷婷和李秀兰逛街,说起这事:“妈,您最近都不骂陈旭了,是不是觉得我总是告状,烦了?”
李秀兰笑了,拉着儿媳妇的手:“傻孩子,妈怎么会烦你。妈是觉得,你们都是大人了,有自己的相处方式。妈老是插手,反而不好。”
她顿了顿,又说:“而且妈想明白了,当年你奶奶总是向着我,骂你爸,其实你奶奶心里也难受。打在儿身,疼在娘心啊。”
林婷婷若有所思。
过了几天,李秀兰过生日,一家人一起吃饭。陈旭喝了点酒,话多了起来。
“妈,谢谢您。”他突然说。
“谢什么,快吃菜。”李秀兰给他夹了块鱼。
“谢谢您最近不总骂我了。”陈旭笑着说,“其实我知道,您以前骂我打我,是为了我们好。但我心里确实委屈。现在这样挺好,您该说说,该劝劝,但给我留点面子。”
林婷婷在桌下踢了他一脚:“给你留面子,你就上天了?”
众人都笑了。
李秀兰看着儿子媳妇打闹,心里暖暖的。她想起婆婆王桂珍,如果婆婆还在世,看到这一幕,会说什么呢?
也许会说:“秀兰啊,你终于明白了。”
饭后,陈建国帮李秀兰收拾厨房。两人并肩站在水池边,一个洗一个擦,像过去的几十年一样。
“想什么呢?”陈建国问。
“想你妈。”李秀兰说,“想她当年打你的时候,心里得多难受。”
陈建国笑了:“现在知道了?晚了,我都挨完打了。”
“那你怨我吗?”李秀兰转过头,认真地问。
陈建国想了想:“年轻的时候怨过,觉得你小题大做,我妈也不讲理。但现在不怨了。我知道,我妈是为了家庭和睦,你是为了在这个家有地位。都不容易。”
李秀兰眼睛有点湿。三十多年了,她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窗外月色很好,儿子媳妇已经回家了。李秀兰洗了手,走到阳台上。城市的夜景很美,灯火辉煌。
她忽然很想婆婆。如果婆婆还在,她一定要说声谢谢,再说声对不起。
谢谢婆婆当年给她撑腰,让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了依靠。
对不起,让她打了那么多次心爱的儿子。
但也许,婆婆不需要她的道歉。因为每一个母亲,都会为了孩子的幸福,做出同样的选择。
打在儿身,疼在娘心。这是母亲的天性,也是母亲的无奈。
好在,她现在明白了。好在,还不算太晚。
夜风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李秀兰拢了拢衣领,转身回屋。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