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王忠嗣的马车停在了东宫门口。
虽然王忠嗣没有穿官服,只是一身便装,但那股久经沙场的霸气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
守卫宫门的禁军一看是王大将军,哪里敢阻拦,连忙飞奔进去通报。
李健得到消息,立刻放下手中的书卷,亲自迎到了二门外。
看见王忠嗣夫妻并肩走来,李健快步上前,对着王忠嗣夫妇深深一揖,“小婿迎接来迟,还望岳父恕罪!”
分别了将近两年,王忠嗣忍不住打量起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年轻太子。
李健长得并不像李瑛那样英武逼人,反而有些阴柔,眉眼间总是带着三分笑意,让人看不透深浅。
“太子殿下折煞微臣了。”
王忠嗣虽是岳父,但君臣有别,侧身避开了这一礼,拱手道,“听闻太子妃诞下麟儿,老臣与贱内特来探望。”
“岳父太客气了,快快请进!”李健热情地引着二人往内殿走去。
他心里清楚,东宫周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今日王忠嗣登门,虽说是家事,但在外人眼里,这就是军方大佬与东宫太子的“会晤”,言行举止必须谨慎。
内殿之中,药香弥漫。
王彩珠躺在锦榻上,额头上勒着抹额,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她本就生得娇弱,如今这场“戏”演下来,更是心力交瘁。
“阿耶、娘……”
看到父母进来,王彩珠眼圈一红,挣扎着想要起身。
“躺着莫动,免得动了胎气!”
陈氏急忙上前按住女儿,免得她身体有个闪失,却浑然不知女儿的演技与丈夫可谓一脉相承。
陈夫人坐在床边,心疼的打量女儿:“看起来瘦了一些,莫非宫里吃得不合胃口?”
李健在一旁赔笑:“彩珠这次生产遭了罪,小婿已经吩咐御膳房,每日变着花样给她进补。”
这时,旁边的奶娘极有眼色地将那个裹在明黄襁褓中的婴儿抱了过来。
“快,让我看看我的外孙!”陈氏迫不及待地接过孩子。
婴儿刚刚吃饱,正睡得香甜,粉雕玉琢的小脸蛋红扑扑一团,煞是可爱。
“哎呀……这眉眼、这鼻子,简直跟彩珠小时候一模一样啊!”陈氏抱着孩子笑得合不拢嘴,转头对王忠嗣说道,“夫君,你看,这嘴巴多像咱们女儿?”
王忠嗣凑过来看了一眼,脸上那股冷硬的线条也柔和了几分,伸出粗糙的大手,想摸摸孩子的脸,又怕惊醒了小家伙,“嗯,是有几分像,天庭饱满,是个有福气的面相。”
躺在床上的王彩珠听到母亲这话,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样。
看着母亲抱着别人的孩子夸像自己,王彩珠只觉得荒谬又可笑。
可偏偏又不敢说,甚至连一丝异样的表情都不敢露出来。
不管这个孩子像不像自己,以后都必须说是像自己,万一自己这辈子不能生育,自己的下半生只能寄托在这孩子身上了。
身为太子妃,生不出男孩就是弥天大罪,就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现在有了这个小家伙,至少可以让自己安安稳稳的做太子妃。
王忠嗣问道:“孩子取名了吗?”
“父皇赐名李盛。”
李健在一旁插话道,脸上满是初为人父的自豪,“寓意我大唐将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好名字、好名字!”陈氏连连点头。
“哈哈……看来陛下对这个皇孙寄予厚望啊!”王忠嗣抚须大笑。
看着李健这副宠爱妻儿的模样,王忠嗣心中暗自点头,不管这太子能力如何,至少对自己女儿还算不错。
寒暄了一阵,李健看火候差不多了,便对王忠嗣说道:“岳父大人难得来一趟,今日就在东宫用膳如何?小婿这便让人准备酒宴。”
王忠嗣抚须思忖,眉头微皱:“臣刚刚痊愈,若是大张旗鼓地在东宫饮宴,只恐陛下见疑……”
“岳父说得是,是小婿考虑不周!”
李健一脸诚恳,“但岳父既然来到东宫,若是连饭都不吃就走,岂不是显得小婿不懂礼数?
岳父在此稍坐,小婿这就去太极宫向父皇请示。若是父皇允准,咱们再开席如何?”
王忠嗣抚须赞同:“如此甚好,劳烦太子了,咱们听陛下吩咐!”
李健安顿好岳父岳母在承恩殿喝茶,立刻换了身衣服,火急火燎地赶往太极宫。
两仪殿内,李瑛正在批阅奏折,门外当值的内侍禀报太子求见。
李瑛放下笔墨,吩咐道:“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李健快步走进书房,躬身施礼:“儿臣参见父皇!”
李瑛正襟端坐,捻须道:“平身,你不在东宫陪伴妻儿,跑到朕这里来做什么?”
李健垂手肃立,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启奏父皇,王忠嗣与其夫人今日入东宫探望王氏母子。
儿臣想着,岳父大人乃是国之栋梁,又是初次登门看望外孙,按理儿臣该设宴款待。
但儿臣深知父皇治国严谨,不敢私自做主,特来请示父皇,这酒宴……该不该摆?”
李瑛眉头微皱,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在李健身上扫了一圈,随后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你这太子怎么变得如此谨小慎微?”
李瑛起身踱步,从背后打量这个儿子,“王忠嗣是你岳父!老泰山看外孙,天经地义,若是连顿饭都不管,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我皇家小气?”
李健闻言,心中的石头方才落地,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喜色:“儿臣遵旨,儿臣替岳父谢父皇隆恩!”
“去吧去吧,别让晋国公久等了。”
李瑛挥了挥手,心中暗自冷笑。
他这个太子无非就是担心自己怀疑他勾结王忠嗣,所以才跑来请示自己,可这又能证明什么?
表面功夫而已!
得了圣谕,李健就有了底气。
回到东宫,他立刻下令大摆宴席。
为了显示隆重,也为了拉拢人心,李健特意请来了几位东宫属官作陪。
太子宾客盖嘉运、太子詹事陈玄礼、少詹事元载、还有左中允李琚、周皓、李豫等六人奉命出席作陪。
酒席摆在显德殿的偏厅,菜肴丰盛,美酒飘香。
李健端坐在主位,王忠嗣坐于上首客位,其余官员分列两旁。
“岳父大人,小婿敬您一杯!”李健率先举杯,“感谢岳父为大唐培养了一位好女儿,也为小婿生了个好儿子。”
王忠嗣端起酒杯,却只是浅浅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臣身体初愈,大夫叮嘱不可贪杯,这酒……臣就略表心意。”王忠嗣语气客气,却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感。
李健也不恼,笑着自己干了:“岳父身体要紧,随意就好!”
席间,元载最为活跃,频频举杯向王忠嗣敬酒,嘴里全是阿谀奉承之词。
王忠嗣对这个女婿的马屁早就听腻了,只是淡淡应付,目光时不时扫过陈玄礼和盖嘉运。
陈玄礼一直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惜墨如金,话语不是很多。
盖嘉运则是罔顾左右而言他,对于朝政只字不提,只与王忠嗣闲聊安西那边的风土人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王忠嗣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殿下,拙荆还在后堂陪着太子妃,老臣这就带她回去了。殿下国事繁忙,不宜耽误!”
李健连忙起身挽留,见王忠嗣去意已决,便带着属官将王忠嗣送出东宫正门,目送马车远去。
“恭送岳父,有空常来东宫做客!”
“免送、免送!”
王忠嗣掀开车帘,挥手作别。
马车辚辚,行驶在长安宽阔的街道上。
车厢内,陈氏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外孙的可爱,王忠嗣却闭着眼睛,眉头紧锁。
他今天这一趟,看似只是简单的探亲,实则是在心里下了一盘大棋。
李瑛这个曾经被李隆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废太子,如今已经成长为让他跳不出掌心的如来佛。
只要李瑛在位一天,他王忠嗣就永远不可能真正获得信任,甚至随时可能因为“功高震主”而被清洗。
“有负义父所托啊!”
王忠嗣在心里长叹一声。
既然斗不过李瑛,那就只能把目光放长远一点。
李健虽然没了母后,但胜在有野心、有手段,如今彩珠有了儿子,这就是王家未来最大的筹码。
只要保住李健的太子之位,只要让自己的外孙将来坐上那把龙椅,那么自己就还没有输!
“这局棋,还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等我的外孙将来做了皇帝,我就让他给你李二郎上恶谥,给义父追谥比肩太宗皇帝的庙号与谥号,让你在九泉之下也不瞑目!”
想到这里,王忠嗣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