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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娴韵伞面倾斜的角度恰到好处,既能看见徐平翻身下马的身影,又不至于让他发现自己微微泛红的眼眶。
披风还是年前前那袭黑色,边角却多些指节长的破损,织金纹勾勒出整面边角,随着一阵秋风吹拂,摆尾猎猎作响。
“徐将军这副模样,可是见了鬼了?”司徒娴韵故意将将军二字咬得极重,伞骨转动,桂枝轻晃,她眼尾微挑,上扬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来。\"我这野魄孤魂跋涉多日前来寻你,倒像是惊扰了贵人清梦不成。”
徐平的脚步顿住,眼神中流露出的欣喜毫不掩饰。他深吸一口气,随后大步上前。“你如何逃脱的?那红衣女子是谁?李子画?”
“可难为你还惦记着我,问些无趣的话是心乱如麻吗?”司徒娴韵将伞随手一偏,整个人就那么站在微雨之中。
暮秋的雨丝如绢,望着对方的身影,徐平从快步变为小跑,又从小跑纵身一跃。
见此情形,司徒娴韵张开臂膀,静待着对方将自己拥入怀中。
“你在天牢受苦了……”待入对方跟前,徐平伸手触及对方额角湿发,却在半空凝住。记忆中的司徒娴韵永远簪着东珠步摇,裙裾上绣着金线莲花,哪像此刻这般。
“不打紧!”感受到对方眼中的疼惜,她忽然轻笑,指尖挑起对方腰间玉佩。“我倒觉得这样甚好!如今没了司徒府的背景,又没了纪允未婚妻的头衔,浑身轻松呢!”说着,她一把揪住徐平的衣领。“怎么,嫌弃我蓬头垢面啊!还是怕我这一身血腥气,污了你的锦绣前程?还不抱紧我?”
此话一出,徐平立马反应过来,当即将之揽入怀中。“怎么会……“
“………”
“………”
两人相视无言,任凭雨丝顺滑落,在彼此之间织成透明帘幕。
闻着她发间混着的药香,徐平思绪飘然而过,想起幼时在京中时,司徒娴韵总爱往府上送来熏了沉水香的蜜饯。
“你怎么来到此处?”徐平低头握住对方冰凉的指尖,触到腕上伤口,不禁心头一颤。
“我咋来的?我爬来的、我滚来的、我飘尸飘来的,我咋来的!”司徒娴韵翻起一大个白眼,差点没被徐平给气死。
“……..”徐平嘴角一抽,赶忙赔上笑脸。“这不是有些意外吗!别别别,别生气!那红衣女子是谁?她为何把你掳走?她人呢???”
“你真是木头!”深吸一口气,司徒娴韵抬手托住对方下巴,额头轻轻贴上前去。“一口一个红衣女子,你没话说了?要不你跟她过去?”
“哎呀,这哪能啊!”说着,徐平一把将之抱起,朝着树下跑去。“咱先避避雨!”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抽出指尖,在徐平的小臂上狠狠一掐。“徐将军要去做土皇帝,我这无根浮萍找棵大树靠靠行不!不然哪天死在荒郊野外,连个收尸人怕都没有呢。”
徐平心头一颤,旋即微微摇头。“这样的事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别瞎说。”
伞面倾斜,遮住两人头顶的雨幕,司徒娴韵忽然贴近对方耳畔,轻声笑道:“听说你在神京不亦乐乎?薛姑娘可还在绣并蒂莲?”
徐平脸色一变,瞬间避开对方眼神。“又在瞎说啥乱七八糟!瞧你这衣服都打湿了,休息一会咱们在黔州弄辆马车!咱们……”
话我说完,司徒娴韵便用手指遮住了徐平的嘴唇。“瞧瞧你这副心慌的模样!真是叫人忍俊不禁呢!”
“额……这个……”见对方这般调侃,徐平将她手挪开,尴尬的捏了捏鼻尖。“那都是些流言蜚语哈!哈哈!”话到此处,他突然一愣。“不是你逃亡在外,你咋知道的???”
“司徒府是退居幕后了,又不是垮了,打探一些宫里的消息很难吗?”言罢,司徒娴韵微微挑眉,指尖反复在对方掌心摩挲。“什么流言蜚语?薛姑娘莫不是喝多了酒,认错了人?”
“…….”徐平接不上话,只得低头不语。
雨势忽然大了,伞骨在风中吱呀作响。
见他如此,司徒娴韵轻叹一声。“既然有了身孕,高低你得给人一个名份。徐平,虽非嫡出,却是长子,亦或是长女,难不成要让人私下耻笑为野种?”
望着对方眼底的狡黠与暗藏的脆弱,徐平忽然有些无奈。“孩子,的确是我的。”他任由雨丝打湿后背,却将对方往伞下拢了拢。“但我会娶你,明媒正娶……”
“哦!什么时候?”听闻此言,司徒娴韵忽然轻笑,抽出短刃割下对方的一缕发丝。“你是不是又要说等,可我偏不等。
你若要娶我,便现在娶。你若怕耽误了自己的前程,我便做你的妾室……”言罢,司徒娴韵抬手将短刃抵住其咽喉。“犹疑不决,是纪月华还是姜云裳?”未等对方开口,她却抢言继续说道:“若要反周,纪月华将来的用处不小。若要谋取大梁,姜云裳也可以成为你的虎皮。
我不争,不代表默认。现在不争,不代表往后不争。你想清楚了再说。”
未作犹豫,徐平一把抓住对方手腕,短刃刺破皮肤,鲜血缓缓溢出。闻着她发间混夹的沉水香味,他缓缓低头吻了下去。“不等了,待咱们回到大梁即可。
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我会让整个大梁都知道,你是我徐平的世子妃。”
伞骨……不堪重负,“咔嗒”一声折断。
雨丝劈头盖脸浇下来,司徒娴韵却在对方怀中笑出了泪。她攥着其衣襟,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几息之后,短刃掉落,刀柄的“止戈”二字被雨水冲刷得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