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间,深秋即将入冬,山南道尚未弥漫于浓雾之中,嘉陵江畔,利州码头早已热闹起来。
应国公武士彟,今日起了个大早,在正妻相里氏的侍奉下,特意身穿绛紫官袍,迈步走出府邸,行过街道,最后站于码头最前。
身后跟着一众利州折冲府官员、府兵,手捧酒坛、礼盒。
众人齐聚码头,是早早收到消息,特意来此迎接南下船队。
武士彟今年五十有八,鬓角染霜。
因为远离长安富饶之地,远赴利州这个穷乡僻壤,身姿早已不似往日挺拔,眼神浑浊,却依旧威严耸立,一看便知是久居上位的权贵之人。
“来了!”
随着众人的一声高呼,闭目养神的武士彟抬头望远。
天际尽头,只见一队巍峨船队缓缓驶来,各船船头都有一面“李”字大旗迎风招展,格外醒目。
“果真是上了年纪,身体不中用。”
武士彟默叹一声,收起满心倦意,脸上展露笑容,郑重整理好官袍衣角,快步朝着码头接舷处走去。
当十丈楼船缓缓停靠在码头,全副武装的各家部曲,列阵齐步踏上栈桥,走上岸边。
行阵整齐,令行禁止的浩大军队,只瞬间,便在利州引起了轰动。
一者是震慑于楼船的巍峨壮丽。
远远看去尚不觉得震撼,可当三层云楼叠嶂而来,渺小个人居于船头之前。
犹如蚍蜉直面高耸入云的苍翠古树,心神都屈服于楼船的雄伟之中。
二者,则是率先下船的这支精锐,百战之师。
扑面而来的浓郁杀气,对于利州这些淳朴百姓而言,实在是难以承受的威压。
就当以武士彟为首的上下官员,忐忑不安的等候之中。
各家部曲突然左右撤步,让出一条大路,李斯文领着一帮将领,大摇大摆的走上栈桥。
不等李斯文走上码头,众官员已经簇拥而来,丝毫不见往日傲慢,迎客礼仪方面更是做的无可挑剔。
无他,李斯文此子凶名在外,直到如今,淮安王府的桩桩惨剧,仍悬在大小官吏心头,时刻提醒他们引以为戒。
对于这些阿谀奉承的官员,自有侯杰等人前去寒暄,李斯文径直走来,对着武士彟拱手行礼,全然没有官吏们预想中的凶戾。
“见过应国公,许久不见,身子骨可仍旧硬朗?”
“蓝田公客气了!”
虽说自家闺女高攀了这位爷,但武士彟丝毫不敢拿出岳丈的威风。
快步上前,一把攥紧李斯文的手,拍着他的肩膀,一副和煦长辈面孔。
“遥想当年,大朝会时于长安见你,尚且只是个初出茅庐的俊朗少年。
不曾想,短短一年时光,那位让顺儿心驰神往的如意郎君,已悄然成长为可独当一面的大人物,真是后生可畏啊!”
武士彟心中是止不住的惊叹,当年只惊鸿一面,他就觉得李斯文绝对是个可塑之才。
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如意,赠送贴身犀比。
袁天师就差明说,自家如意贵不可言,能让她与之交好的人物,绝对是大唐响当当的大人物。
至于李斯文拿出所谓化虹异宝,阻挠自己劝陛下泰山封禅一事...哈哈,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打不相识。
苏定方等人陆续下船,一一前来与武士彟见礼。
一者,过江龙难压地头蛇,来利州杀人办事,自然要提前拜拜码头。
二来,经侯杰的娓娓道来,众人已经知晓,武家闺女已经许给了李斯文,不看僧面看佛面,给兄弟家长辈行个礼的事,实乃正常。
武士彟目光逐一扫过众人,笑着点头回应。
这一个个的都是青年才俊啊,不是出身名门,便是武勋贵子,但拎出来哪个也不是好相与的。
却没想,这些眼高于顶的公子哥,都愿意给李斯文几分薄面,向自己行一晚辈礼,这闺女属实是嫁了个好郎君。
众人每报一次家门,周遭官吏都是忍不住的倒吸一口凉气,最后将目光集中于武士彟身上,诧异、敬仰之情溢于言表。
本以为武士彟就是个被排挤出朝廷的落魄国公,但今日一见,能让诸位世家子以礼相待,可见此人身份地位定然不一般。
如此想来,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将此人派到这穷乡僻壤...怕是所求甚多!
多年来,卖木头发迹,毫无背景可言的武士彟,可谓是受尽了利州地主乡绅们的排挤。
今日仗着李斯文的关系,受尽众人惊艳目光,不可谓不神清气爽。
和颜悦色的受了裴行俭一礼,却始终不见自报家门,不禁一愣:“敢问这位郎君...”
“回应国公,在下裴行俭,原是潼关刺史,如今随蓝田公南下,协助平乱。”
裴行俭连忙拱手,语气恭敬。
武士彟是太原元谋功臣之一,更是李斯文的亲家,作为大唐臣子,蓝田公麾下,他自是不敢怠慢。
“哦哦哦,裴行俭...”
武士彟眉头紧皱,只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突然眼睛一亮,迟疑问道:“不知裴行俨是...”
“正是家中兄长。”
武士彟这才恍然,他就说嘛,若只是寒门,既无身份又没背景,怎么可能与李斯文一众贵子并肩,原来是忠义之后。
这就不奇怪了。
“原来是骠骑大将军之后,你父兄裴仁基,裴行俨皆是忠勇之士,威猛无双,本该一路封候拜将,贵不可言,只可惜棋差一着,战死沙场。
作为忠义之后,能追随蓝田公,为其鞍前马后,也算是一状福气,好好干,将来定能建功立业,重振祖上荣光。”
虽然听得出这是客套话,但裴行俭还是不可避免的心头一震,连忙拱手道谢。
武士彟是什么人,从一介富商一路做到当朝国公的传奇人物。
能得到他的几分片刻,对裴行俭而言,已是莫大的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