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已凉了。
他晃一晃手里的茶盏,眼盯着那深褐色的液体,吃吃发笑,里面有只苍蝇。
然后他余光扫见了什么,身子一僵,慢慢转头。
椅子上坐了一个人。
蓝晓星全身的血都像是冻住了,心脏狂跳。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走到桌前放下茶盏。
苍蝇在水面打转,泳技不赖,够着了杯沿,死命耙住,重回桌面。
那人的目光,也落在这拖着茶水乱爬的苍蝇,它湿了翅膀,虽然上岸,却不大动弹。
“啧,死了么?”
蓝晓星眼角一跳,道:“不知道。”
那人道:“我问的是甘怜君。”
蓝晓星微微变色,顿了顿,道:“我没见到他——”
然后他往左一闪——躲得不利索,大叫一声,捂住右眼,血水从指缝溢出,并不很多。
那苍蝇击伤人眼,落地之后,居然又嗡嗡的飞了起来。
“接着说。”那人和气的道。
蓝晓星眼珠剧痛,心中一突,暗忖:莫非他已知道甘怜君死了?就算做此猜测,也没证据是我下手——不过是诈我而已。就算他外面有眼线,也不可能知道那间囚室里发生的一切。
蓝晓星定定神,道:“是,我是见过他——就在前两日刚出地穴时,不过,那日见面很不愉快,之后就没了他的消息——”
“噗”的一声,他又吐出几粒牙来,可并没看见对面的人是如何做到的。
“继续说。”
蓝晓星忍住怒火,强笑道:“阁下到底想听什么,不妨直接问。”
那人带着一抹淡淡地笑意,道:“讲讲他是怎么死的。”
蓝晓星道:“你是觉得,我杀了他?”
那人沉默的看了他片刻,嘴角带笑:“左轻裘呢?”
蓝晓星完整的那只眼睛也开始突突跳动,道:“我的确不清楚。你不该问我——他的属下难道一个都找不见?”
那人点点头,站起身,来到他身边。
蓝晓星后退一步,又马上控制住自己。
就算他现在转身逃跑,也来不及。
空气中那股淡淡的杀气,不很强烈,却使人头皮发炸。
‘他’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这是你仅有的机会了。甘怜君死没死?”
蓝晓星脑中电闪般转过数个念头,一咬牙,垂目道:“死了。”
那人点头,波澜不惊。
蓝晓星的掌心微微汗湿了。
他现在又觉得,自己根本就看不透这个人。
“左轻裘?”
蓝晓星调整吐呐。
理智告诉他,如果这人知道是左轻裘是死在他手里,今天,他就很难站着走出这间屋子。’
他最后轻缓的出了一口气,道:“也死了。是我杀了他。”
空气像是压实了的雪堆。
蓝晓星慢慢抬眼,面前的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目光冷酷无情。
“你既然这样做了,动手之前,想必已有盘算?说来听听。”
他本来觉得,这人听见左轻裘的死讯,有可能愤怒,有可能会悲伤,有可能仅仅惊讶,也可能真的无所谓……
但不管是哪种情绪,他也没有显露一丝一毫。
“我如果说实话,”蓝晓星字斟句酌,慢慢道:“你会杀了我么?”
静一瞬,那人轻声道:“哦?”
蓝晓星道:“我不想死。”
‘他’点头,道:“这句是实话。那你不妨试试撒谎——我一向不讨厌谎言。”他轻声道:“说说看,你杀他的理由。”
这一次,大概蓝晓星停顿时间太长,那人发出“嗯”的一声疑问,很轻。
蓝晓星慢慢地道:“我想要活下去。”
“甘怜君要把‘失名废寺’的事,全推到我头上——蓝家会成为众矢之的,为了我的前程,为了家族,我只有杀了他。至于左轻裘,”他深吸一口气,坚持说了下去:“他如果不死,我做的事,你一样会知道。”他越说下去,情绪越激动。
那人点头,“继续。”
蓝晓星身子一僵,眼神灰暗,人慢慢地颓下去:“我还想……还想要从他口中问出你的事情。”
然后他闭上眼睛,等着。
那人嗬嗬的笑了,从他身边走开,坐回桌后。
蓝晓星慢慢睁眼,汗水煞的眼睛蜇痛,他粗喘着看过去。
他方才想:如果这人确定左轻裘是死在我手里,为什么还要问我?如果他不肯定,我就咬牙否认——他会怎么做?
‘他’既然认定左轻裘死了,跟我有关,却没有马上动手杀我——这是否说明,左轻裘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这股杀气,究竟是针对什么?
这么样的一个人,最厌恶的事,是什么?
‘我可以杀左轻裘,只要是为了自保——他这种人,一定能理解这一点。’
他赌对了。
蓝晓星突然觉得,他又能能摸到此人心思了,略一思索,趁热打铁,干脆把自己跟那蛛妖“闻笑”的合作,也说了出来。
果然,‘他’并不将此举视作一种背叛。
“人这种卑鄙的动物,做出什么事来,都不稀奇,怎么能怪你?”‘他’只点评了这么一句,若有所思的道:“既然搭上这条线,不妨用用。”
蓝晓星听他吩咐,诺诺应着,转身告退,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略微一迟疑,回身道:“还有一件小事,须得向您请示——”
他很怕耽搁时间似的,轻声飞快地道:“左轻裘死后,我在他的地方,发现一个奇怪的女人,似乎是天生混血……您看,有必要留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