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十九两眼通红的瞪过去,瞪得干涩生痛,也不见她回望,仿佛她是聋了。
他看着看着,胸中激愤漫涨,憋得无处发泄,恨不能嚎啕大哭,狂吼一场。
——可那又有什么用的?
他们刚出洞窟,她就不要他了。
一开始,他真想不通是为什么。
明明前不久,她那么温柔,那么依赖他的,她给他希望,使他觉得,生活从没这么绚丽过——哪怕是在阴暗的地窟里,脚下那成片的黯淡青苔,都显得错落有致,色泽稳重。
‘等……成亲以后,院子里不妨也种一点,多讨人喜欢的颜色!’——这句话里的某两个字,使他想到一些事情,那些事情,又使他俊俏的脸颊彤红一片,忽然不敢看她。
赖晴空却一直在看着他。
她心里的滋味,也说不上是甜,是苦,是酸涩,还是快乐?
她只知道,不管是什么,这煎熬也快到尽头了。
说不心动,那是自欺欺人。
对感情——或者说是对男人——她一向是戒备的,审视的,很难交付信任,但她很少将这种防备泄露出来,她也一向都记得提醒自己,要表现得随和,不可太露偏见。
对他呢,她也得一遍遍提醒自己:这是妖,是狐狸精,不是人,他骗我,他比谁都不可信。
‘我不会喜欢他,不该喜欢他,不能喜欢他。’
她这样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
他们终于望见洞口,已能感受到从外面吹来的自由的风。
这漫长得好像是一生的经历,终现尾声。
总算能出去了!她笑了一笑,又惊觉自己笑得这样勉强。
是了,红药生死未卜,还有……那么多事,笑不出来,也很正常。
白十九倒是难掩喜色——洞里的时日,令人留恋,不过,只要她在身边,去到哪里,也是充满希望与企盼的。
赖晴空呆了一会儿,忽觉身旁少年靠近过来,慢慢伸手,揽住她的腰,红着脸道:“晴……晴空,你抱紧我,我带你上去。”
乍见天日,二人晕眩半晌,等凝神立定,才发现此洞开在密林深处,洞口外倒是无人把守,看来是打通路后,发现无人,就撤离去搜别处了。
赖晴空不自觉的松了一大口气,侧头一看,见白十九目光痴痴望来,不知在想什么。
她以眼神相询。
“姐姐你,你可真好看呀……”
赖晴空不用照镜子,也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狼狈模样,就算底子不错,在那地窟中饥一顿饱一顿,食水不接,不说跟活鬼一样,也怎么都谈不上好看的。
早听闻狐族多美人,真不知道,这小子自小见惯绝色,怎么还会这样?
他这样子,看来真傻,可是她听得心里好欢喜。
虽然,人的寿数那么短,妖的生涯又那么长,她鸡皮鹤发时,这少年一定还风采依旧……可她这一刻,在他眼里是最美的,这还不够么?
够了。
她眼眶微红,瞧着他,忽然噗嗤一下笑了。
她想纵容自己一次,也许,一辈子只此一次。
她踮起脚,往前一倾,轻轻的吻住他的嘴。
白十九只觉轰的一声,脑袋里一定有什么东西炸了,眼前什么也看不清,世界一片空白,身子晃了一晃,脚一踉跄,突然人影不见。
——他忘了自己站在洞口边沿,一脚踩空,又栽下洞去。
“啊!”赖晴空吓了一跳,但总算很快就见他爬上来。
白十九也不觉得自己没出息,爬上来,紧紧抱住她,心跳的简直要碎了,头也晕陶陶的。
他一脸的失魂落魄,还掺杂傻笑,抱一会儿,松开些,看看她——只觉全天下的艳光,都集结在这个人身上,真是怎么也看不够,怎么也形容不出,看着看着,自己又羞红了脸。
因为他好想要亲亲她。
正这时候,他背后不远处的草木间,忽有一种细微而明显的动静——这种特殊的声音,只能是人发出的。
很多人。
虽有层林密掩,但赖晴空还是可以在枝干交错的缝隙中隐约窥见得出:那应是一伙天师。
她抚在他肩头的手,像一段将枯死的青蕨,慢慢地卷曲、弯折,然后猛力一推。
白十九墩坐在地上,一脸茫然。
“怎么了?”
他仰起头,看见赖晴空脸上那温柔的神色,一刹那都消失不见了,望着他的眼神,有种奇异的冷静淡漠。
“有人来了。”
她说着话,站起身,掸掸衣角的草叶,白十九也想要起身,但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有人来……?”他一时没理解,紧接着,也听到那些声响。
真奇怪,明明他才是妖,感官居然如此迟钝。
他看见她的神情,心里骤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忽然很慌,想要站起来,却做不到。
他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见赖晴空居高临下,冷冷冰冰的眄来一眼,道:“终于不用再跟你这妖物虚与委蛇了。”
白十九本来只是虚弱无力,可是,听见这句话,整个人就像是个中箭的兔子,完全僵硬了。
她知道……
他一瞬间,不知所措,可心想她片刻之前,还是那么温柔,那么信赖自己的,便鼓起勇气道:“是,我……我是妖,可我不是,不是刻意要骗你的,我——”
赖晴空冷冷地道:“你骗我也无妨,反正,我也是骗你。”
白十九呆住了:“骗……骗我什么?”
赖晴空只是微微冷笑,目光轻蔑。
白十九愣了会儿,喃喃道:“不,不会的……”
赖晴空低喝道:“你一个妖,对我起那种肮脏心思——我若不假做喜欢你,你会放过我么?”
白十九实在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想自己的,只觉冤得恨不能一头撞死,不知该怎么剖白,越急,越结巴:“我,我从未……我,我……要过害你之心,叫我不得好死!”
赖晴空余光扫见那搜救队在逐步靠近,呼吸一凛,脸上露出一种哀求的神色,道:“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但要真为我好,就放过我罢,行吗?别再缠着我了,就算是看在,看在我曾也救过你的份上。”
白十九眼盯着她,脸白如纸,静一瞬,强挤出一抹笑,道:“姐姐,你,你不是真这么想,对不对?你就是,就是和我闹着玩儿的,是不……是?”
他还想要上前来拉她的手。
“你不要说这样的玩笑好不好?我,我听着好难过,你……”
他握了个空。
她又回到那冰冷的神色,叹一口气,道:“你们这些妖物,果然不讲什么恩情的,非要害死我,是不是?”
白十九好想要放声大吼,可连这一点,也难做到,“你别把我想的那么坏,好不好?你不喜欢我就不喜欢,你不要恨我,好不好?”
赖晴空本已转身,又回头盯住他,道:“只要你别再出现,我就一切都好了。”
她脸上大概是露出些什么来,十九瞪着她,得逞般叫道:“你骗我的是不是?你不是真那么想——是不是?!”
有一刹那间,她好像就要应下来。
可她喉间轻轻一颤,转头就走。
白十九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好绝望。
就在片刻前,他还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老天爷真是厚待,真是眷顾他——怎么一眨眼,事情就成了这个样子?
他做错什么了?
他起不了身,拼命挣动,也不过是扑在地上,看着她一步步离去,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竭力地喊,声音也不过和一条蛇的嘶鸣差不多响:“你不要恨我,不要恨我,我不喜欢你了,你不要恨我……”
赖晴空停步。
白十九眼里又有些光,企盼的望着她。
她却没有回头,只轻轻地道:“真是好深情呐,再说下去,我都要信了。”
身后再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