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一点点把天空捂得严严实实。
京中外卖南关区站点的红色招牌,在昏黄路灯下泛着冷清的光,门口那几十辆白天挤得满满当当的电动车,此刻只剩零星几辆歪歪扭扭地停着。
林凡倚在自己的车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车把。
风裹着深秋的寒气往衣领里钻,他却没觉得冷,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发慌。
从夕阳西下等到夜色浓稠,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站点门口,可那个熟悉的身影,始终没出现。
“难道老周弄错了?”
林凡忍不住低声嘀咕,眉头拧成了疙瘩。
老黑不在这儿送外卖?
还是他早就离开南关区了?
一个个猜测像小石子,在林凡心里砸得慌。
林凡抬手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得刺眼,站点里最后几个值班的工作人员也开始收拾东西,再过会儿,这里就要彻底关门了。
“算了,明天早上再来等吧!”
林凡叹了口气,直起身准备推电动车离开。
可就在他指尖刚碰到车座时,一阵“吱呀”的电动车刹车声,从路口慢悠悠传了过来。
林凡下意识回头,只见一辆电动车缓缓驶来。
那车看着和普通外卖车没两样,可等车再近些,林凡的呼吸突然顿住……
别的电动车都是右手握油门,这辆车的油门,却装在了左把手上。
夜色里,凉风卷着落叶飘过,吹起骑车人空荡荡的右边袖子。
那截袖子轻飘飘地晃着,像一面失去支撑的旗子,在昏暗里格外扎眼。
林凡的瞳孔骤然紧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是老黑!
真的是他!
林凡看着老黑熟练地用左手控制车把,慢慢把电动车停在站点门口。
车还没停稳,老黑就歪着身子,用左手撑着车座,艰难地挪下车。
他的动作很慢,每动一下,肩膀都要微微倾斜,显然是长期用单手发力,已经习惯了这种失衡的姿态。
昏黄的路灯落在老黑身上,林凡能清楚看到他鬓角的白发。
才不到三十的人,竟然有了白头发。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红色工装,衣服上还沾着几滴没干的油污,脸上刻着深深的倦意,连抬头的力气都像是没有。
老黑拖着疲惫的脚步往站点里走,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林凡。
他的背影比记忆里矮了些,也佝偻了些,曾经在部队里挺拔如松的身姿,如今只剩下被生活压弯的沉重。
林凡站在原地,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原本到了嘴边的“老黑”两个字,怎么也喊不出来。
他看着老黑的背影,眼眶突然发热。
部队里的画面,像放电影似的在脑海里炸开。
那时候的老黑,是连队里最壮实的兵,单手能做一百个俯卧撑。
训练结束后,他总爱勾着林凡的肩膀,大笑着说:“凡子,下次考核咱哥俩再比一场”。
执行任务时,老黑永远冲在最前面,后背挺得笔直,像一堵牢不可破的墙。
可现在,这堵墙塌了。
老黑没了一条胳膊,只能骑着改装的电动车,在风里雨里送外卖谋生。
想到这里,林凡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意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他看着老黑的身影消失在站点里,心里又酸又涩,像吞了一把没熟的柿子。
几分钟后,老黑从站点里走了出来。
他走到电动车旁,低头系鞋带时,空荡荡的右袖子垂下来,蹭到了满是灰尘的地面。
林凡再也忍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全身的力气,声音沙哑地唤道:“老黑!”
这两个字刚出口,老黑的身体突然僵住。
他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连手里的塑料袋都忘了拎。
“谁……谁在叫我?”
老黑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慢慢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这声音……
怎么这么耳熟?
像极了当年部队里,总跟在他身后叫他老黑的林不凡。
刹那间,老黑感觉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多少年了,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这个声音。
过了半晌,老黑僵硬地转过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当老黑的目光落在林凡身上时,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路灯的光刚好落在两人中间,林凡看着老黑布满沧桑的脸,看着他空荡荡的右肩,看着他眼里翻涌的震惊与茫然。
老黑也看着林凡,看着他比当年成熟了许多的轮廓,看着他眼里强忍的泪水。
这一眼,像跨越了千山万水,像熬过了无数个孤独的日夜。
曾经在训练场上并肩奔跑的少年,如今一个站在寒风里,一个少了一条胳膊,只剩下满肚子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老黑才颤抖着嘴唇,声音带着哭腔,又像是不敢相信:“凡……凡子?真的是你?”
林凡再也忍不住,快步走上前,一把抱住老黑。
他刻意避开老黑的右肩,只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哽咽着说道:“是我,老黑,我来找你了。”
老黑的身体绷得紧紧的,过了几秒,他才用唯一的左手,用力回抱住林凡。
空荡荡的右袖子,在两人之间轻轻晃着,像一句没说出口的委屈,也像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站点门口的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这冷清的夜里,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可是突然,老黑将林凡给一把推开了。
老黑推搡的力道不算重,却带着股不容分说的劲儿,像当年在训练场上把偷懒的林凡从单杠上拽下来时一样。
只见老黑梗着脖子,喉结上下滚了滚,故意把眉头拧成疙瘩,声音里还带着刚抹过眼泪的沙哑,却硬撑着拔高了调门……
“凡子,你这毛病怎么还没改?大老爷们儿抱来抱去像什么样子?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咱哥俩在这儿演苦情戏!”
说罢,老黑猛地打了个寒颤,左手却飞快地在眼角蹭了蹭,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可那泛红的眼尾藏不住,连鼻尖都还泛着热意,被路灯一照,亮得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