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总刚走到军部大楼门口，向哨兵表明身份和目的。
哨兵便“啪”地一个立正敬礼，军靴跟磕出清脆的响，眼神却像被晒化的柏油，黏糊糊地透着为难：“高司令，叶首长一早就让我在这儿候着您。”
他喉结滚了滚，声音压得比枪栓还低，“叶首长说了，您来谈别的都行，陈浩男的事……免谈。”
高总眉头拧成了铁疙瘩：“免谈？我东南军区的兵，在我地盘上立了三次一等功，现在被人扣着‘扰乱部署，害死战友’的帽子审，你让我免谈？”
哨兵被他眼里的火烫得后退半步，手指无意识绞着武装带：“首长还说……说您在一个九岁孩子身上堆太多资源，到底想干什么。”
他偷瞄了眼高总的肩章，声音更低了，“首长说了，现在不需要童子兵，魔丸基地必须解散，没得商量。”
“哈哈……九岁？童子兵？”
高总突然笑出声。
他抬手解风纪扣，黄铜纽扣在指尖转得飞快，“叶老倒是会挑词儿。他怎么不说，这九岁的孩子，在毒枭窝里爬水库，不顾危险救人的时候，雷战还在山腰上跟队员争论午饭吃压缩饼干还是罐头？他怎么不说，这孩子带着大黑突击队端掉刘家军时，雷电突击队还在按兵不动，等着所谓的‘最佳时机’？”
哨兵的脸瞬间白得像刚拆封的急救纱布：“司令，这话可不能……”
“不能说？”
高总猛地扯掉最后一颗纽扣，军装上衣“哗啦”一声滑落在地，露出古铜色的脊背。
阳光像淬了火的钢针，扎在他满身的伤疤上。
右肩一道月牙形的疤是越南鬼子的弹片留的，当年他带着侦察连深入敌后，为了掩护战友撤退，硬是扛着伤跑了五公里。
左肋那道深沟能塞下半个拇指，是剿匪时被砍刀豁开的，当时匪徒的刀已经劈到了新兵的脖子上，他扑过去挡了一下。
最触目的是后腰那片星形疤痕，当年手榴弹在脚边炸响时，他正把刚入伍的小战士压在身下，自己的后背被弹片炸得血肉模糊。
六十多岁的人了，脊梁骨还像枪杆一样直，伤疤在阳光下泛着青黑的光，像一张纵横交错的网，网住了四十多年的战火硝烟。
来往的参谋干事们都僵住了，文件夹“啪嗒”掉在地上，纸张散了一地，没人敢去捡。
通信科的小李刚抱着电台出门，看到这一幕，电台差点从怀里滑下去，他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老子今天就站在这儿！”
高总转身面对军部大楼的方向，声音比防空警报还响，震得门口的石狮子仿佛都在颤，“向你们叶首长讨个公道！九岁的娃娃，冒着生命危险爬高速旋转的风扇，带着大黑突击队端了刘家军，顶着枪林弹雨把安然救出来，现在倒成了罪人？”
他喘了口气，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烧起来，“不仅如此，这个孩子，算是二次消灭刘家军了！第一次是他还没进入部队的时候，一个人就跑去刘家别墅，干掉了九头蛇和九头虫，救出来安然和史国！那时候他才九岁，手里只有一把自制的弹弓，却敢跟荷枪实弹的匪徒拼命！”
“还有，演习遭遇蝎子的偷袭时，也是他挺身而出！”
高总的声音带着颤，不是怕，是心疼，“蝎子那帮人是什么货色？手上沾了多少战友的血！他一个九岁的孩子，拿着一把匕首就冲上去了，跟蝎子展开殊死搏斗，最终险胜，还成功消灭了难缠的蝎子！你们知道他身上被划了多少刀吗？胳膊上的伤口缝了七针，他却笑着说‘这点伤不算啥，战友们都安全了’！”
“武吉也是这个孩子带着大黑突击队消灭的，零伤亡！”
高总指着军部大楼的方向，手指因用力而发白，“零伤亡！什么概念？雷电突击队能做到吗？他们每次行动，哪次不是损兵折将？可陈浩男做到了！他用最小的代价，完成了最艰巨的任务！全国特种兵大赛，血樱佣兵团突袭，雷战那帮人差点全挂了，又是谁站出来的？是陈浩男！他一个人，不顾一切追杀敌人，愣是把血樱佣兵团给团灭了！救了雷战那帮人的命！”
“每次杀敌，他都用生命在战斗啊！”
高总的声音哽咽了，“他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啊！他不是铁人！会受伤！会流血！在和血樱佣兵团血战的时候，他为了消灭对方，被子弹打中也不理，忍着痛，把对方消灭才罢休，最后，他脱力了！但凡一个不小心，他都可能会牺牲！”
“结果呢？”
他猛地提高声音，胸口的伤疤随着呼吸剧烈起伏，“这样一个小英雄，你们审判他！说他害死了战友！他娘的如果不是陈浩男出手，雷战那帮人还能回得来吗？如果不是雷战乱指挥，照搬陈浩男的计划还不跟人沟通，阎王能牺牲吗？雷战自己指挥失误，却把黑锅甩给一个九岁的孩子，这就是你们军部的公道？”
高总指着自己的胸口，伤疤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狰狞：“老子这身伤，是为了护着国土流的血！陈浩男那孩子身上的伤，是为了护着战友流的血！他才九岁！你们要审他，先把老子这身骨头拆了！我高某人这辈子没怕过谁，但我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我的天……高司令这是要逼宫啊！”通信连的小战士抱着话机，话机线都被他扯得直晃，脸上又是震惊又是激动。
“没看见满身的疤吗？那道在后背的，是八四年边境冲突时留的！”旁边的老参谋红着眼圈说，“当时他为了救战友，被炮弹掀飞了三米多，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第一句话问的是‘我的兵怎么样了’！”
“陈浩男我知道！”侦察连的王班长攥着拳头，“这次剿灭刘家军的任务，我看了视频！雷战一直骂他‘小屁孩瞎胡闹’，结果自己照搬人家的计划，还不跟陈浩男通气，导致阎王牺牲了，现在倒好，把所有责任都推给陈浩男！要我说，该审的是雷战！他就是把黑锅往孩子身上甩的混蛋！”
“就是啊！陈浩男救了人，还要被审判，这还有公道吗？”
“九岁的孩子啊……我家孙子九岁还在玩玩具车呢，他却在战场上拼命……”
“要我说，陈浩男就不应该趟这浑水，惹了一身腥。”
“谁说不是！但那个安然同志好像是他的对象，他能放心不下啊。换作是我，我也得冲上去！”
“说的也是！雷战这么坑，早晚得栽跟头！”
“……”
议论声像潮水似的漫过来，哨兵的额头上全是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武装带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他攥着对讲机，手指都在抖：“司令部！司令部！高司令在正门……他、他脱了军装，说要找叶首长讨公道！你们快派人来！再不来，门口都快堵满人了！”
对讲机里传来一阵急促的电流声，夹杂着翻文件的窸窣响和隐约的争吵声，显然那边也乱了套。
一个军区司令光着膀子站在军部门口，这事儿要是捅到总参，谁都兜不住。
高总却像没听见似的，就那么迎着风站着。
风掀起他花白的鬓角，吹动他胸前的伤疤，他盯着大楼门口的石狮子，眼神飘得老远。
仿佛看见陈浩男不顾生命危险，勇敢杀敌的样子。
“老子护了一辈子的兵，从没见过这么犟的娃。”高总低声自语，手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左肩。
那里的伤疤和陈浩男胳膊上的很像，都是为了护着战友留下的。
他记得陈浩男胳膊上的那道疤，就是为了救安然，被毒枭的子弹擦伤的。
高司令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厉害。
他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下陈浩男。
这孩子是部队的好苗子，是战友们的希望，更是他的干儿子！
如果连自己的干儿子都护不住，他这个司令，这个干爹，都白当了！
与此同时，安然正沿着军区的林荫道疯跑。
军装的裤脚扫过冬青丛，叶子上的露水溅在脚踝上，冰凉刺骨，可她感觉不到。
背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像有根绳子在使劲拽，她却跑得更快了，脚下的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噔噔噔”的响。
仿佛慢一步，审判庭的木槌就会落下来，把陈浩男的未来砸得粉碎。
“小浩，你等着，我马上就来。”
安然咬着嘴唇，血腥味在舌尖散开，嘴里又苦又涩。
但这点疼算得了什么？
她想起刚刚在法庭上看到的视频。
为了救她，在在刘家别墅的水库里面，陈浩男也是这样咬着牙往前爬。
那个风扇转速可怕得离谱，别说一个人，一只小鸟爬进去都九死一生。
但是，陈浩男为了救她，却硬是凭着一股劲，爬了进去，找到了被关押的她。
如果不是陈浩男，她早就没命了。
这个孩子救了她三次。
是他在她害怕的时候，拍着胸脯说“媳妇，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是他在她被敌人绑架的时候，是他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中。
这个九岁的孩子，用他瘦弱的肩膀，给了她全世界的安全感。
宿舍的门没锁，她推开门时，阳光正好落在靠窗的桌子上，给桌子镀上了一层金边。
桌子上放着一个箱子，里面有一个迷彩小背包，拉链半开着，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蓝布褂子。
那是她绣给他的，上面还绣着一个小小的“浩”字。
昨天，他还拿着这件褂子，笑着对她说：“媳妇，这次立了功，有了探亲假，我们一起回家见家长吧，顺便摆几围酒，让大家都知道，你是我陈浩男的媳妇。”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星星，里面全是对未来的憧憬。
安然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砸在背包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她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拉开背包的底层拉链。
里面没有零食，没有玩具，只有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家伙。
一把改装过的92式手枪，枪柄上缠着防滑的胶带。
那是陈浩男自己缠的，他说“这样握得稳，开枪的时候不会打滑”。
几枚手雷，保险栓上系着红绳。
那是为了防止误触。
有一次训练时，何晨光他们不小心碰到了保险栓，幸好他反应快，及时按住了。
从那以后，他所有的手雷上都系上了红绳；还有一些小型定向炸弹，外壳上用马克笔写着“安全距离五米”。
那是他写的，字迹还有点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认真劲儿。
这些武器在任务结束后没来得及归还武器库。
昨天陈浩男还把它们摆在桌子上擦，用一块干净的布，小心翼翼地擦着枪身和弹壳上的灰尘。
他一边擦一边说：“媳妇，你说我带这些回家，我妈会不会骂我？把她闺蜜拐成媳妇了，还带着一身武器，她肯定得说我不务正业。”
陈浩男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不过没关系，要是有紧急任务，我能马上归队。你看，这些家伙都是我的老伙计了，跟着我立了不少功呢。”
安然的手抚过那支手枪，枪身还留着陈浩男的温度，仿佛他刚刚还在这里，用布满薄茧的小手擦拭着它。
她想起审判庭上，那孩子挺直的小身板，即使面对方唐镜的质问，也没有丝毫退缩；想起他对着牛头马脸鞠躬时说“我不会让你们白受委屈”，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倔强和坚定。
“你从来都不让别人受委屈，可谁又护着你呢？”
安然把武器用衣服裹紧，塞进背包里。
背包外侧的口袋里，放着枚“优秀参谋”奖章，那是陈浩男送她的。
上次东南军区组织参谋考核，她因为紧张，差点弄错了作战地图上的坐标，是陈浩男在旁边悄悄提醒她，还帮她整理了考核资料。
考核结果出来，她得了“优秀参谋”，陈浩男比她还高兴，把奖章塞给她：“媳妇，要是没有你，魔丸基地不会这么快正常运行，大黑突击队也不会训练这么顺利。这奖章，你值得拥有。”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奖章上，背面“护战友，守家国”的刻字闪闪发亮，像两颗跳动的心脏。
安然深吸一口气，拉上背包拉链，转身跑出宿舍。
林荫道上的风吹得更急了，树叶哗哗作响，像是在为她加油。
路边的冬青丛上还挂着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
她朝着审判庭的方向跑去，背包在背上沉甸甸的，却像揣着一颗滚烫的心，里面装着对陈浩男的担忧，更装着一定要救他出来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