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唐镜快步走回审判席，手指死死攥着那柄乌木镶铜的木槌。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木槌砸向桌面，“哐当”一声脆响，震得审判桌上的文件都微微颤动，瞬间压过了旁听席上的窃窃私语。
“肃静！”
方唐镜将木槌重重顿在桌角，声音里带着刻意拔高的威严，甚至有些破音。
方才被叶老训斥的慌乱还没完全散去，只能靠强硬的姿态掩饰心虚。
他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扫向站在法庭中央的牛头、马脸，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根据军部的最新指示，现正式判定：牛头、马脸两位教官，在军事法庭审判期间，私自在军事内部论坛发布审判相关信息，泄露未公开的任务细节与法庭流程，已构成‘泄露军事机密’；同时煽动全军特战队员质疑审判公正性、干扰法庭秩序，涉嫌违反《炎国人民共和国军事机密保护条例》第七条与《军事法庭纪律条例》第十五条！”
他故意停顿两秒，目光扫过旁听席，看到不少军官面露惊愕，心里竟生出一丝隐秘的得意。随即再次提高音量，确保法庭每一个角落都能听清。
“限你们十分钟内，立即离开审判庭！若拒不执行，我将依法调用卫兵采取强制措施，并以‘泄露军事机密罪’‘干扰法庭秩序罪’提起公诉，追究你们的法律责任——包括但不限于撤销军衔、取消退休待遇！”
这话像一块巨石砸进沸腾的油锅，法庭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集中在牛头、马脸身上，有震惊，有难以置信，还有隐晦的同情。
前排的狼牙军官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却不敢抬头；后排的基层士兵则互相递着眼色，嘴唇动了动，却没人敢出声。
只有屋顶的吊扇还在“嗡嗡”转动，将空气中的紧张感吹得四处扩散。
旁听席上，一个刚从军校毕业的年轻军官实在忍不住，小声问身边的老兵：“牛头教官他们可是总参的顾问啊，方审判长怎么敢这么硬气？”
老兵轻轻摇了摇头，压低声音：“你没听见吗？他提了叶老，这是有靠山了。”
“你胡说！”牛头猛地瞪大了眼睛，原本微驼的后背瞬间挺得笔直，额头上那道深可见骨的疤痕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像一条活过来的蜈蚣。
他往前跨出一大步，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咚”的闷响，指着方唐镜的鼻子，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怒火，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们什么时候泄露机密了？那帖子里写的全是任务真相！是雷战擅自使用卧底战术，和陈浩男的战术撞车，使得阎王身份暴露，从而导致阎王牺牲！”
“现在倒好，你们不查雷电的失职，反而把黑锅扣在一个九岁孩子头上！叶老怎么会……怎么会下这种颠倒黑白的命令？你是不是伪造指示！是不是把叶老的话断章取义，想借他的名义逼我们让步！”
方唐镜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播放键，叶老那苍老威严的声音立刻透过听筒传了出来。
“……立即驱逐牛头、马脸，若有反抗，以违纪论处……”
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的人听清。
方唐镜关掉录音，抬手拍了拍手机，语气带着十足的挑衅：“叶老的加密电话全程有录音，每一个字都能调去军部信息处核验！你要是不信，现在就可以跟我去军部对质！不过我得提醒你——对质的后果，你承担得起吗？是想丢了总参顾问的职位，还是想连几十年的退休待遇都没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孩子，赌上自己后半辈子吧？”
马脸站在一旁，眉头皱得能夹碎钢钉，战术眼镜后的眼神沉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下意识地摸出自己的军用手机，指尖飞快地点开军事内部论坛。
方才他还能看到不断刷新的留言，可现在屏幕上只弹出一行冰冷的白色提示：“服务器维护中，请稍后再试”。
他不死心，又试了两次，甚至切换了军用wiFi和数据流量，结果依旧，连论坛的登录界面都进不去。
马脸抬起头，看向法庭墙壁上的挂钟，从他刚才看论坛到现在，才过去不到五分钟。
叶老真的动手了，连一点让他们查看后续留言、收集更多支持证据的缓冲时间都没给。
马脸缓缓抬头，看向身旁的牛头，两人四目相对。
牛头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愤怒，而马脸的眼神里，除了愤怒，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奈。
他们是总参的特邀顾问，从军几十年，参加过边境反击战，在热带雨林里追过毒贩，在高原雪山上守过边防，带出过十几位特战队长，手里的军功章能铺满半张桌子，资历比方唐镜深、军衔比方唐镜高。
可叶老是军部高层，管着全军的纪律审查和人事调动，就像一座压在头顶的大山。
真要硬刚，别说他们两个，就算是总参的领导出面，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更重要的是，他们要是被卫兵抓起来，关进禁闭室，法庭上就再也没人能站出来为陈浩男说话。
这孩子就真的要被安上“无实战能力”“违规指挥”的罪名，一辈子都毁了。
“你们……真的以为军部会放任这种不公？”马脸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全军都在看着这场审判！论坛上那么多特战队员声援陈浩男，那么多少将出面质疑，这些叶老不可能不知道！方审判长，你敢拍着胸脯说，这命令真的是叶老的完整意思，不是你为了定罪，故意断章取义挑着说的？”
他往前迈了一步，目光紧紧盯着方唐镜，“你敢把录音从头到尾放一遍吗？敢把叶老关于陈浩男审判的所有指示都念出来吗？
“断章取义？”
方唐镜脸色一沉，猛地一拍审判桌，桌上的水杯都被震得晃了晃，溅出几滴茶水。
“我看你们是执迷不悟！叶老的命令清清楚楚，难道还会骗我？我是军事法庭审判长，直接对接军部高层，轮得到你们来质疑我？”
他手指着门口，语气变得更加凶狠，“现在我最后问一次——你们走不走？别等我下令让卫兵动手，到时候你们面子上更难看！”
“不走！”牛头攥紧拳头，指节泛白，连手臂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声音坚定得像钢铁，“陈浩男无罪！今天我要是走了，你们指不定怎么篡改任务记录、伪造证据冤枉他！我就在这里等着，等军部派调查组来，等你们拿出能证明他有罪的实据！不然，就算被抓进禁闭室，我也要天天在里面喊冤，让全军都知道，军事法庭是怎么颠倒黑白的！”
旁听席上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谁都没想到，牛头竟然敢公然违抗军部指示，连“喊冤”的话都敢说出来。
后排的一个年轻军官下意识地拽了拽身边战友的衣角，压低声音说：“牛头教官这是拼了啊……为了陈浩男，连自己的前途都不管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站在被告席上的陈浩男突然动了。
他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迷彩服，小小的身子却挺得笔直，像一棵倔强的小白杨。
唰。
陈浩男双脚并拢，对着牛头、马脸深深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指尖紧贴裤缝，动作一丝不苟。
阳光从法庭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能看到他睫毛微微颤动，声音里却带着超出年龄的冷静。
牛头教官、马脸教官，谢谢你们为我说话。但这件事是我带队执行任务时发生的，不管最终责任判定在不在我，该我承担的，我不会推给别人，也不会让别人替我扛。你们是总参的顾问，手里还管着全军特战队员的战术培训，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别因为我连累了自己的前程。先离开吧，等审判结束，我会自己去军部找叶老，把任务的前因后果都解释清楚，不会让你们白白受牵连的。”
马脸看着眼前这个九岁孩子倔强的模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里满是豪迈，又带着几分不甘，震得法庭屋顶的灯光都微微晃动，将周围的寂静彻底打破。
他伸手拍了拍陈浩男的肩膀，掌心的老茧蹭得孩子的迷彩服微微起皱，语气却无比认真：“小家伙，你忘了？全国特种兵大赛的时候，你在战术推演环节破了全军纪录的时候，我跟牛头就拉着你说过——‘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麻烦，只要你开口，我们俩就算拼了老命也会帮你’！现在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不就是被驱逐、被定个破罪吗？我们俩扛得住！”
“是啊，小家伙！”牛头也收起了愤怒，蹲下身，与陈浩男平视。
他粗糙的手掌轻轻揉了揉陈浩男的头发，眼神里满是疼惜，“你才九岁，就能带队拿全国冠军，能在实战里救队友，未来还有大把的机会为部队做事，不能因为这破事毁了前程！我们俩都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就算丢了工作、没了待遇，大不了回乡下种地，也饿不死！今天我们就站在这里，看他们谁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陈浩男看着两位教官坚定的眼神，鼻子一酸，眼眶瞬间红了。
晶莹的泪珠在睫毛上打转，他却强忍着没掉下来。
算下来，他和牛肉和马脸教官只有一面之交。
他怎么也想不到，仅仅一次全国特种兵大赛，竟然能让两位战功赫赫的老教官，如此为自己出头，甚至愿意赌上一辈子的荣誉和前程。
“教官，你们别这样……”
陈浩男的声音有些哽咽，却还是努力保持冷静，不让自己哭出来，“真的不值得。我可以接受审判，就算最后被处分、就算魔丸基地和大黑突击队被解散，我也可以从头再来，从普通队员做起，慢慢证明自己。可你们要是被定罪，一辈子的名声就毁了，那些军功章、那些荣誉，就都白费了……”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马脸打断他的话，语气斩钉截铁，“在我们眼里，你是部队未来的希望，比我们这两个老东西重要多了！当年我们在边境打仗，就是为了让更多好苗子能安心保家卫国，现在要是连你都护不住，我们还有脸说自己是军人？今天我们要是走了，才是真的后悔！”
旁听席上的安然再也忍不住，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她连忙用手背擦掉，却越擦越多，最后只能捂着嘴，怕自己哭出声打扰到审判。
安然看着陈浩男小小的身影，看着两位教官挺直的脊梁，心里又酸又暖。
原来在冰冷的纪律和权力面前，还有这么多人愿意为正义挺身而出，愿意为一个孩子挡住风雨。
周围的军官们也纷纷低下了头，有人悄悄抹了抹眼角，有人攥紧了拳头。
前排的一位特战队长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对身边的战友说：“要是换做我们，未必有勇气像牛头教官、马连教官这样……陈浩男这孩子，是真的值得。”
陈浩男的眼眶更红了，泪珠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迷彩服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知道，两位教官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自己怎么劝，他们都不会走了。
“哐当！哐当！哐当！”
方唐镜连续三次敲响木槌，脸色铁青得像锅底，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
他猛地站起身，指着牛头、马脸，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庭现在正式宣布：牛头、马脸两位教官，拒不执行法庭指令，且涉嫌泄露军事机密、干扰审判秩序，罪名成立！卫兵！立即将他们带离审判庭，关押至禁闭室，等候进一步处理！”
话音刚落，两名穿着黑色制服的卫兵立刻从门口走了进来。
他们身材高大，肩宽背厚，腰间别着制式手铐，步伐整齐地走到牛头、马脸面前，“唰”地敬了个礼，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犹豫：“两位教官，请配合我们离开。”
牛头冷哼一声，胸膛挺得更高，眼神里满是不屑。
他抬手推开卫兵的手臂，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谁要你们带？老子自己会走！不过我把话搁在这里，要是这真的是军部的意思，要是你们今天敢给陈浩男定罪，老子明天就辞了总参顾问的工作！到时候我去西方当总教官，让你们看看，把真正的人才逼走，让忠心的军人寒心，是什么下场！”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方唐镜被这话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牛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没想到，为了一个孩子，牛头竟然敢说出“去西方当总教官”这种话，这跟变相投敌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