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寓重山叠嶂,坚不可摧。
长风,寓长风知意,洞察秋毫。
若在平时,这一拳药克敌可避可挡,但此刻自己事自己知。
对手摆明了是要速战速决,而自己再如何强忍肋骨的错位之痛,在隔断痛感的“蝰蛇”面前,都破绽百出,之前近身的想法也随之破灭。
要想获胜,似乎只剩下以伤换伤,以期“蝰蛇”的身体机能先出问题才有机会。
他这一拳直击自己的肋部,药克敌同样把心一横,当胸就是一脚扫了出去。
然而肋骨的伤情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腰腹只稍一用力,腋下便生出一股钻心的痛楚,犹如尖刀剔骨一般。
本能的这一记侧踢也陡然失去了应有的力度,准头更是低了三寸。
拳台之下,旁人根本觉察不出这其中的细微变化,但在实力相当的“蝰蛇”眼里,出腿就低了三寸,最后只能勉强踢中他的腹部。
而他这一拳只要击中,足可以打断药克敌的肋骨,甚至断骨可能就直接戳进药克敌的肺里,一了百了。
相比之下,腹部挨上一脚实在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蝰蛇”心中冷笑着不闪不避,满是血色的眸底多了一抹戏谑之意。
他身体里那股正疯狂堆积在胸口,如莽莽重山般阻断周围痛感传导的热流,天然不就是为了应付这样的场面么?
竟然还有人想着和他以伤换伤?
他似乎已经能够想象下一秒药克敌痛苦倒地,胸腔失压,想大口喘息却止不住呕血的悲惨场面。
所有这一切的实现,只需要一拳,结结实实的最后一拳。
但这世界的荒诞就在于,意外总是无处不在。
比如今晚的赔率,比如那个随手挥霍500万,又莫名其妙骂了一堆脏话的青年,却可能因为他这一拳,成为今晚最大的赢家。
就在“蝰蛇”凶悍,再无任何顾忌的挥出这一拳时,他体内重山般环绕伤处的暖流仿佛一瞬间平如静湖,如同正反两条周期相同,又近乎振幅一致的曲线叠加,只剩下细微起伏。
而这道起伏也彻底压制不住胸口遍布的神经纤维,将锥心的痛感传递给大脑。
“啊......”
“蝰蛇”猛然怒睁双眼,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声,脸色变得极度狰狞。
真实的痛感袭来,谁也无法阻挡身体强烈的应激反应,分泌出大量激素,如果不是常年的佣兵经历,这一下就足以导致他大脑休克。
同时“蝰蛇”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蜷缩了起来,刚才还势若雷霆的一拳,此时已经成了遵循惯性的无意识运动,不仅气势全无,还显得十分可笑。
他就像个上一秒还满嘴狠话,下一秒便忽然失去重心的醉汉,踉跄着往药克敌的方向跌去。
而药克敌原本并不到位的那记侧踢,则正中他的胸口。
两人几乎同时闷哼一声,鲜血从各自口中涌出,滚落在拳台。
那一瞬间,“蝰蛇”喘着粗气,猛然发觉胸口一片燥热,“重山”之势似乎又凭空恢复了过来,令他痛感全无,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身体和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药克敌。
而药克敌也紧盯着他,眼中同样满是疑惑之色。
从两人之间短暂交流,再到交手,前后不过三四十秒的时间。
虽然以“蝰蛇”的表现,与传说中铁骨铜皮,战意盎然的“重山旅”相比还有很大差距,但药克敌怎么也想不明白,对方会连这几十秒钟都坚持不了。
“蝰蛇”无疑十分狂妄,但是这样的人也有他的骄傲,不会在自身保命的事情上开玩笑。
尤其这场拳赛的背后,药克敌已经隐隐觉得并不那么简单,对方必然做了足够的准备,又怎么会以这样的方式阴沟里翻船。
难道是刚才心头蓦然出现的那阵诡异波动?
药克敌一个闪念,随即却又否定了这个荒唐的臆想,他甚至都不能肯定空气中是否存在这抹震颤,会不会是高压之下自己的一个错觉。
但确实就在那一刻,“蝰蛇”胸口如潮涌一般汇聚的气息,好像瞬间掉入一片黑洞,变得波澜不惊。
来不及多想,药克敌一手捂着左肋,一手缓缓支起上身。
“蝰蛇”也小心翼翼从地上爬起,伸手抹去嘴角的血沫。
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一言不发。
拳赛进行到现在,已经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只是大部分赌徒关心的是胜负,是赌注,是令人血脉偾张的多巴胺,是令女人尖叫的雄性激素。
二楼包厢里,虎爷与身边的华服青年当然也在意这些,不过老人深沉的目光之中,更多了份浸透岁月沧桑的平和,似乎谁赢谁输在他看来已经不甚重要。
“虎爷,药叔能赢么?这什么蝰蛇比我想的还猛啊,胸口都塌了,不知道疼么?”华服青年咂着嘴道。
后半句其实只算他的自言自语,不需要答案,毕竟谁又能不知道疼呢?
但出乎他的意料,老人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对,他应该感觉不到疼。”
青年愣了愣,呵呵干笑一声,以为是老人敷衍他的一句玩笑话,只是瞥见一直跟在他身旁的中年人看了老人一眼,郑重的点了点头,这才怪声怪气嘟囔道:“吃了药么?明显犯规啊,这还怎么玩?”
“虎爷,在您的场子里还有人敢吃违禁药,这不砸您老的金字招牌么?一会是不是要动手,带上我,看我不捶死这杀千刀的玩意儿。”
“都欺负到我华少头上了,我倒要让他知道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
青年咋咋呼呼说着,完全没有注意中年人脸上的凝重之色。
倒是他身后的女孩,伸手拽了拽他的衣服,示意他闭嘴。
此时中年人也走到老人身边,微微低头恭敬道:“虎爷,您怎么看?这个蝰蛇不简单......只是刚才?”
“我也奇怪。”老人捋着颌下的长须,轻轻摇头,“药克敌明显也伤了,而且伤的不轻,如果不是蝰蛇最后关头伤势突然发作,导致拳势起了变化,那一拳他可能就得倒下了,甚至直接输了比赛。”
“是不是蝰蛇胸口的伤更严重,最后影响了他的气息运转?”中年人继续问道。
老人略作沉吟,依旧摇了摇头:“传说中只要心肺无碍,重山劲可以闭穴封脉,钢筋铁骨,痛感全无。”
“你看他现在呼吸平稳,行动如常,完全不像受伤的样子,虽然我不能确定他的重山劲到了什么程度,但既然对面包厢里那位愿意花500万打这一场,就一定有他的底气。”
说着老人抬起头,目光最终落在对向一间包厢的玻璃镜面上。
中年人也随之看了过去,疑惑道:“对面包厢?那个叫王世贵的?”
有资格坐进拳馆包厢的本就不多,想知道里面人的身份并不困难,老人思忖片刻,却否定道:“恐怕不是,姓王的这小子干的是酒吧、致幻药的生意,虽然不缺钱,但并不热衷拳赛。”
“那您指的那个人......”
“我怀疑是他身边跟着的一群人,尤其是那个瘦高个子,很危险。”
听到“危险”两个字,中年人蹙起浓眉,眼中闪过一抹警觉。
虎爷虽然年事已高,但眼界绝对更高,拳馆创办至今,不仅老人自己培养拳手,来来去去的更多,从没人被看走眼过。
因此虎踞拳馆的赔率最真实,信誉也最有保障。
既然老人说危险,那必然是真的危险。
中年人似乎联想到了什么,神情严肃道:“虎爷,您觉得他们有问题?”
“不知道,对外说是请来的保镖,但我和他们打过照面,这个蝰蛇就是他们的人,外城虽然乱,但谁都知道王世贵能混出名堂,背靠的是安家,很少有人敢动他,突然多那么些保镖确实有些反常。”
“而且都是和蝰蛇实力相当的保镖。”老人最后顿了顿,意味深长道。
此时拳台上的两人重又摆开架势,针锋相对,不同的是“蝰蛇”似乎收敛了些他的凶悍之气,小心甩动着肩膀,显得十分谨慎。
但人人都看得出,百胜王肋骨、小腿重伤,每一个动作他都要忍受着令人心悸的剧痛,根本无法发挥全力,而“蝰蛇”明明胸骨塌陷,满嘴是血,却好像完全不受影响。
一切似乎都预示着百胜王败局已定。
然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拳赛却突然陷入一种极为诡异的画风,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可笑。
场面上“蝰蛇”必然先占着上风,利用灵活的脚步移动,寻找药克敌的防守破绽,只不过这一次他耐心地像个老拳手,出手显得十分吝啬。
药克敌左腿虚点着地,一瘸一拐,只能疲于应付他的各种试探,防备他突然之间化虚为实的进攻,精力一点点被骨折位置的剧烈疼痛不断损耗。
但每每就在药克敌露出破绽,“蝰蛇”蓄力一击之时,一股神秘的力量便会幽灵一般缠上“蝰蛇”,让他猛地弓起后背,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爬满他苍白的额头。
药克敌也会在那个瞬间,敏锐地抓住机会给与“蝰蛇”重重一击。
游斗、试探、攻击、反击,如此循环。
原本都快要失去信心的押注百胜王的赌徒们,逐渐开始回过味来,白皮男人那令人恐惧的无痛体质,仿佛被老天爷安上了一座开关,而且很不负责任的随意控制着,时灵时不灵。
就像古老寓言中那只久久不曾落地的靴子,靴子本身并不可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地才可怕。
“蝰蛇”血红的双目微微有些失神,此刻他就像个患得患失的神经质病人,越是想拉开架势速战速决,越是害怕突如其来的痛感恢复,那种蚀骨掏心的剧痛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够承受的。
他确信身体里那股热流还在源源不断朝胸口伤患处堆积,熟悉的灼热感无比真实,毫无异常,但不知为什么,总会在紧要关头便莫名消散。
自从团长那里学来这门堪称逆天的技法,就没有出现过今天的情况,哪怕曾经被子弹贯穿身体,后背轰出碗大一个口子,他也凭此成功反杀对手活了下来。
然而这一次,当撕心的痛楚席卷过身体的每一条神经,每一个细胞,这位早已被残酷的佣兵经历磨炼的心硬如铁,冷酷无情的“蝰蛇”,竟然也心生颤栗起来。
他不由自主的抬头望了眼二楼,仿佛在寻求一个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