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琪知道她太荒唐了。她一路冲过来，却在终点犹豫不决。她能做到。凌琪还没笨手笨脚、缺乏社交礼仪，甚至连在公共场合跟妈妈打招呼都会引起骚动。
再说，凌琪虽然很想拥抱母亲，但看着如今脆弱的凡人，她肯定不会做出太过突然的举动。于是，凌琪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继续向前走去。两名守卫注意到她靠近，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短暂地紧张了一下，但随后似乎认出了她。两人握拳行礼，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包括母亲。
那些比她年长几岁的男人突然关注她，并表现出如此的尊重，她差点儿愣住了，但很快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母亲身上。凌琪看到了这位老妇人眼中的惊恐和恐惧，以及母亲准备磕头时肌肉明显绷紧的表情。磕头可能有点疼，但凌琪确信她自己也认不出来了。
“妈妈，再次见到您真是太好了！”她从鞠躬的卫兵身边走过，尽可能高兴地喊道。
母亲先前的惊恐顿时化为一脸茫然，老妇人正低着头，却僵住了。凌琪几乎能读懂她的想法，她目光来回扫视，寻找凌琪这番话可能指的其他人。当然，母亲很快就镇定下来，但这却让凌琪更加意识到自己的感知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
“凌琪？”母亲大胆地微微抬眼问道。她的声音平静而迟疑。
凌琪并不意外母亲如此担心冒犯，据凌琪所知，母亲对修士的了解，也仅限于那些在她工作过的机构里混日子的粗鲁家伙。
“我知道我变了很多，”凌琪回答道，她停在老妇人面前，长袍在幻影般的微风中摇曳。“不过请你抬起头来，”她轻声说道。她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握住了母亲一只苍老的手。
最后，她的母亲终于直起身子，抬起头来与她对视，虽然她脸上仍然带着复杂的情绪，但凌琪也看出了她的认可。
“凌琪，”年长的女人再次低声说道，“你真是……”
“妈妈？”凌琪的注意力被一个比她小很多的声音吸引住了。她低头一看，发现小女孩半藏在妈妈身后，睁大眼睛仰望着她。“那是仙女吗？”她的语法和发音仍然很幼稚，吐字不清，但凌琪却觉得很可爱。
凌清歌无奈地看了一眼女孩，眼中仍残留着一丝担忧，但凌琪只是笑了笑。过了一会儿，她母亲也笑了，尽管表情有些苍白。介绍小女儿似乎让她母亲有了些许安慰。“碧玉，这是你姐姐，凌琪。”
凌琪不情愿地松开妈妈的手，蹲下身子，与小女孩四目相对。“你好，小妹妹。抱歉，我们之前没见过面。”她轻声说道，抬头望向妈妈的眼睛。这番道歉意味深长。
碧玉眨了眨眼，从母亲身边挪开一步，仔细地打量着她，嘴角露出孩子般的皱眉。“漂亮的姐姐，”她说道，宣告着自己的判断。“碧玉会闪闪发光吗？”
她永远也听不到那件事的结局了，不是吗？
“也许有一天，”凌琪说着，轻轻地拍了拍小女孩的头，动作轻柔得像羽毛。她再次站起身，迎上妈妈的目光。“我们进去吧？没必要让警卫们照看行李，我们都站在外面晒太阳。”
“如果不会有什么麻烦的话，”她母亲含糊其辞地瞥了一眼守卫。守卫们似乎故意不去注意他们。不过，周围只有几个好奇的散兵游勇，以及至少一名外门弟子。“我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这句话听起来几乎是机械的，像是经常重复的死记硬背。
凌琪看向右侧，正与守护母亲的两名侍卫之一对视。两名侍卫都是二重境中期，气势比她认识的同阶弟子更为强劲。她猜想，这是经验的积累。其余随从仍在照看马车和行李。“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那人小心翼翼地鞠了一躬，一手握在另一手上。“凌夫人，当然不会。哪里需要我们，哪里就守卫。”
凌琪假装没注意到妈妈眼底的闪烁，似乎她还难以接受眼前的局面。
“我知道离这儿只有几条街的地方有一家不错的小茶馆。妈妈，经过这么辛苦的旅程，我想你应该放松一下。” 已经和一个像碧玉这么大的孩子困在一个狭小的地方将近一个星期了，凌琪并不觉得她夸张。
“……当然。非常感谢你，凌琪。”她妈妈勉强笑了笑。凌琪希望一杯柔和醇厚的茶能让她平静下来。
蔡已经开始对她动心了，不是吗？
凌琪沉思着，在附近的旅馆找个包间倒是容易。想着怎么跟母亲再次说话就难多了，即便他们已经把保安留在门外了。母亲似乎和她一样不确定，凌琪没有错过那位老妇人不时偷偷瞥向她的目光，那大概是老妇人最接近坐立不安的时候了。
碧玉是唯一一个没有受到这种气氛影响的人，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房间墙壁上装饰的花草和丝绸画所吸引。
“这里没什么危险的，”凌琪说着，注意到母亲正要叫碧玉回来。修炼者的房间里，恐怕只有三岁的凡间小女孩才能破坏任何东西。
“如你所言，”母亲平静地说。母亲本能地表现出的顺从让她心烦意乱，但这种感觉并非针对她身旁的女人。“凌琪，我不——”
她正要开口，却被凌琪一把抱住矮个子女人打断了。凌琪很小心；此刻，她正搂着一个在她眼里如同木柴般脆弱的女人，她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修炼赋予了她的力量。“对不起，妈妈，”她轻声说道。
凌清歌原本有些惊慌，但这句话似乎让她的紧张感消失了。片刻之后，凌琪感觉到母亲回抱了她。
“傻丫头，你有什么好道歉的？”凌清歌声音哽咽，语气不连贯。
“不感激你为我做的那些事。把你一个人留下，”凌琪闭上眼睛说道。事后看来，这似乎再明显不过了。教她读书识字，教她举止得体，这并非一个不关心孩子的父母应该做的事。就连母亲对凌琪缺乏女性气质的担忧，从这个角度来看也并非毫无道理。
“我做的已经够少了，而你却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母亲沮丧地回答道，却没有提及凌琪几乎完全没有参与她所做的一切。“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我不能……”
“也许不行，但你肯定试过了，”凌琪打断她，不情愿地放开了妈妈。“现在我很感激。”她瞥了一眼碧玉，但小女孩正忙着在远处角落里的盆栽叶子缝隙间偷看。“现在就让我来吧。”
凌清歌叹了口气，从两人的怀抱中退开，眼角泛起一丝湿润。“我真的这么老了吗？”她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要把自己交给女儿照顾吗？”
“当然不是。”凌琪笑着回答，“你女儿只是想分享她的财富而已。”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凌琪认出是服务员过来点菜的。“我们坐下吧，我们有很多事要谈。”
点好菜之后，凌琪开始详细地讲起自己这几个月的经历，以及现在作为蔡仁祥家奴的处境。直到侍从端上茶水离开，她才稍作停顿。
“这种事真难懂，”凌琪终于沉默了，凌清歌低头看着杯子说道。碧玉已经靠在墙边的软垫长椅上睡着了，旅途的疲惫让她疲惫不堪。“你竟然会和这么一个名门望族的千金小姐直接对话，更别说被她招揽了……真是失礼了。这种事我可没经验。”
凌琪庆幸自己没提白美珍和她们的人际关系问题。她母亲年纪尚小，心脏还没问题。“我倒是注意到你对贵族生活有些了解，”凌琪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没直接说，不过……”
母亲的表情愈发疲惫，但她点了点头，没有抬头。凌琪希望母亲有一天能改掉这个习惯。“说来话长，但这些事你有权知道。我再也不能把你当成孩子了。”
“妈，没必要说这些痛苦的细节，”凌琪回答道。她不想在第一天就给这位老妇人增加更多负担。她们有的是时间聊。
“这种事，我就不多说了。”凌清歌说道。她静静地抿了一口手中的杯子，思索着该说的话，终于抬起了眼睛。“我姓何，”她开口道，“他们不是什么大家族，只是统领通侯及周边地区的刘家众多佣人家族之一。”
凌琪点了点头。这解释了为什么她母亲受过如此多的教育。大家族通常会在下属安排一群没有等级的凡人和普通修士家族来处理日常琐事，至少她正在慢慢适应新职位的各项事务。“他们当中有人是修士吗？”
“屈指可数，但我从来没被考虑过这种事，”凌清歌摇头回答。“所以我没受过这方面的教育。我不想让你厌烦地谈论那段日子，但有一天，我引起了刘家一位少爷的注意。我父亲当然欣喜若狂，赶紧动手把我纳为妾。我当时真是个愚昧叛逆的女孩……我跑了。”母亲这时迎上她的目光，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凌琪，你明白我为什么没法生你的气了吧？”
“我想是的，”凌琪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自由自在地过了几个月，”母亲若有所思地回答。“我做了一些值得商榷的选择。凌琪，我不后悔你，只是有些决定并非我的最佳选择。”她摇了摇头，目光又落回桌面。“但我不可能永远不被人注意。我父亲把我逐出家门，希望将刘家的报复限制在我身上，而不是整个何家。我想他成功了；我没听说何家受到什么惩罚，而那个想要我的人也满足于确保我能找到一份他认为我应得的工作。”
啊，她的茶杯冻住了；她得去跟主人道歉，凌琪心不在焉地想着。谢天谢地，影响只是局部性的，所以没打扰到妈妈。不过，有一件事让她印象深刻，引出了一个她从未认真思考过的问题，除了猜测答案是妈妈的顾客之外。“妈妈，恕我直言，您之前说过我来过……”
“你父亲是个南方的艺人，跟着商队来城里，”凌清歌一听就明白了她的问题。“他答应过我，会帮我离开这座城市，”她闭上眼睛继续说道。“当然是谎话。在我父亲找到我的前一天，他就消失了。凌琪，这件事给你个教训，别轻信那些没有保证的人的承诺。”
凌琪叹了口气。她本来没指望什么好结果，结果却有点郁闷。“现在没关系了，”她坚定地说。“你是我妈，谁想找你麻烦，就得先过我这一关。”她自信满满地继续说道。这也是蔡仁祥庇护的好处之一。凌琪不相信，为了子爵家族，这点小恩小惠值得他跨越这条底线。
无论如何，对他们来说都是如此。凌琪还不确定自己的感受。
母亲似乎不太确定，但她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凌琪的话。之后，她们的话题变得轻松起来，避开了那些严肃的话题。离开茶馆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碧玉从午睡中醒来，再次充满活力。
凌琪陪着母亲来到宗门安排的房子。那是一栋雅致的三层小楼，带一个大花园，还有几个佣人照料。凌琪查看了防御阵法，又快速地巡视了一遍守卫，然后就离开了，她承诺第二天会回来帮母亲整理家具和物品。
凌琪感觉自己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