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是一种残忍的生物。
大多数动物是为了生存而杀生，猫不同，这种敏捷而又狡猾的动物擅长在捕猎过程中取悦自己——通过折磨玩弄爪下的猎物，欣赏它们垂死挣扎的痛苦。
这只小花鸟肯定也成了那只猫的玩具：一只翅膀被咬断了半截，截断处参差不齐，似乎承担了磨牙棒的功能；羽毛一绺一绺地黏在翻开的皮肉上，使它看着比初见那会儿要脏乱得多。
他不明白，这只鸟的身体这么小，怎么承载的下如此多的细密伤口。
它也许不是被猫一爪子拍到水里的，而是无法忍受非人的折磨，毅然一头扎进的水池。
这是一只很有骨气的鸟。
这么一想，心里便好受了许多，似乎这就对得起他与姐姐在它身上所投入的心血。
鸟儿是一种脆弱的生物。
它没有尖牙利齿，也没有一颗能立马想出脱身策略的聪明脑仁，所以它才这般轻易地遭了那猫的埋伏，就连反抗都难以做出。
他把小鸟带进屋里，随后找出了一本卷了边的医书，打开了药箱，从里边翻出五花八门可能会用到的医用器材。
小鸟伤口的皮肉被水泡得发白，已经不再渗血，倒也给他省了止血的工序。
他把它裹进保温毯里，用手揉搓着它的胸部，帮助它排出胸腔里积压的水分。
明明全身被羽毛覆盖，体温也比人类高，却比人类还容易失温。
即便是一点打击，弱小的生命都受不得。
小鸟最终还是没能救回来，失血和冰冷的池水先一步将它拖入死亡，姐姐打捞上来的不过是一具奄奄一息的残躯。
他没能挽回小鸟的性命，姐姐也没能杀死那只猫。
但这只不过是一件疏松平常的小事——如果没有看到小妹的照片，他根本就想不起来。
恐怕罗哌卡因也将其忘了个一干二净，是不管看到任何事物都不会联想起来的遗忘程度。
好吧，该回到现在了——
回过神来的阿伐斯汀想，如果是小妹的话，应对措施应该也差不多。
小妹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双手搭在腹部，露在衣服外的肌肤惨白，还交叉着几道淤青疤痕。
首先，清理鼻腔气管里的积水，再做心肺复苏，直到小妹恢复呼吸。
然后是保温。
在公司宿舍里保温的方法，就只有打开暖气，躺在电热毯上，再裹进厚厚的棉被里。
小妹浑身都湿漉漉的，很快就会把床铺浸湿。
阿伐斯汀拿毛巾帮她擦干净头发上的水，不是因为清洗枕头麻烦，而是任由水分蒸发只会加剧失温的严重。
小妹还处于昏迷的状态，香槟金的眼睛一点也没有睁开的打算。
阿伐斯汀也只是坐在床边，像病人的家属一样耐心等待，时不时上前摸一摸她的胸口，确认心脏还在跳动。
“墨菲斯，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等待的过程太过漫长，阿伐斯汀撑着下巴，看着小妹苍白恬静的面孔，忽然想跟她聊一些轻松的话题。
“我猜，你第一个想听应该是坏消息吧，毕竟你总喜欢把爱吃的食物留在最后吃。
坏消息嘛…我跟姐姐之间的关系，似乎回不到你受伤落水前的时候了。”
“好消息是…”他轻轻地刮了下对方湿漉漉的鼻头，用着之前她跟自己开玩笑的俏皮语气说道，“你马上就可以活过来了，姐姐她也许会因此原谅我，这也说明我跟她的关系有了修补的机会，然后我们又可以在一起生活了。”
他想，如果小妹此刻是醒着的，一定会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金灿灿的眸子瞪得溜圆，叉着腰，吃惊而又生气地质问他怎么又跟姐姐闹矛盾了。
阿伐斯汀凑上前摸了摸小妹的心脏，还在平稳的跳动。
但她的脸色仍然白如纸张，在逐渐苏醒的日光中映照成水上波纹一般的飘忽不定。
他看见她的眼角有着水痕，不是肮脏的河水所留下的，而是她的眼泪。
“是啊，你是该哭一场，无论是因为伤口很痛，还是因为委屈难受。”
我应该去倒一杯热水，药箱里应该还有碳酸氢钠注射剂。
阿伐斯汀捶了捶酸痛的大腿，站起身，走出卧室。
路过客厅时，墙上的钟没有发出滴答声。
他在厨房压箱底的角落里找到了药箱，在里面翻出了注射剂和口服液。
他把药物和水放在托盘上，小心翼翼地绕开桌椅，端回卧室。
卧室里空无一人，床铺干燥冰冷。
他平稳地放下手里的托盘。
打捞，控水，心肺复苏，保温，等待…这就是他那一日挽回小鸟性命的方法。
现在只剩最后一步——遗忘。
从小就事事追求精益求精的阿伐斯汀唯独没做好这一步。
他永远无法遗忘墨菲斯，如同他没能真正遗忘那只小鸟。
阿伐斯汀疲惫地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眼，眼前依然只余一张空床。
看来，他今天注定是睡不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