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的千户。
藏羊的儿子。
白忘冬的问题问出来的一瞬间,杨柏华眼中略微失神。
这个问题当中是否有着深意,他该如何回答?
抬起头,朝着白忘冬那带着笑容的脸庞看去,他紧紧攥住拳头,咬牙如实说道:“罪人是为了家父才入的锦衣卫。”
锦衣卫副千户的职位很是方便。
不但有能够光明正大监察别人的权力,有凤主作为背景,那些凤主麾下的人也会对他放下警惕和戒备,方便他做调查。
最重要的是,能够让他爹也好,凤主也好放下对他的关注。
再加上有文虎臣这个另外的副千户在,他所承担的东西也会少很多。
所以……
“那为何要等到这个时候才把这些东西交上来。”
白忘冬的目光幽邃,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些的杨柏华只能如实说出心里话。
“因为我一直都在等一个如同大人一样的人出现。”
“为此,你看着赵临江被人杀害无动于衷?”
“是!”
杨柏华高声叫道。
“赵千户虽然神勇,但却也不是合适的人选,我没办法将这些东西托付给他,更没办法因为他暴露我自己。”
“如果不是大人到来之后一系列的壮举和成果,我也不会在大人面前暴露。”
噗通。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杨柏华以头抢地,重重对着白忘冬磕了一个头。
“杨某深知自己有渎职之罪,目睹上官被害无动于衷,罪无可恕。”
“但,看在杨某多年收集的这些罪证的份上,还请大人能够容情考虑我父子二人之罪,杨某愿意在之后剿灭乱贼的行动中任凭大人调遣,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这一番话说的倒是慷慨激昂。
白忘冬把玩着手中的盒子,看着下面的杨柏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这么被盯着,杨柏华一动都不敢动,任凭那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他也是一动不动,等待着白忘冬的审判。
这整个房间当中的气氛安静到了极点,只剩下白忘冬手指叩响桌面的声音。
咔哒。
盒子被放到了桌子上。
“你交上来的东西确实是十分珍贵,你爹说过,有他的庇护,你这些年并没有直接参与到凤主这些人的事情当中,我信这句话,有这些东西在……”
“你的命,暂且保住了。”
听到这句话,杨柏华并没有先急着高兴。
他抬起头看向白忘冬。
“那家父……”
“他犯下的过错,一百个你加起来也抵不上。”
白忘冬冷声说道。
“你也是个老锦衣卫,你自己觉得,他的命可以留得下吗?”
“卑职愿意以命相报大人恩情,还请大人给家父一条活路,只要是一条活路便好。”
杨柏华语气急切,用最快的语速开口道。
白忘冬看着下面的杨柏华,眼睛眯得更紧了。
父爱子,子爱父。
这果真就是世间最普遍的真理吧。
杨家父子,是一对妙人。
那么……
“你愿意为了你父亲做到什么程度呢?”
白忘冬身体前倾,嘴角微微上扬,看着杨柏华开口说道。
杨柏华抬起头,那双眼睛当中此刻没了半点的算计,直直和白忘冬对视在一起,眼中全然都是坚定。
“只要大人给我一个机会,无论是什么,卑职都会去做。”
“那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以藏羊之子的身份和我说话,还是以锦衣卫副千户的身份。”
“卑职永远都是我父亲的儿子。”
“好——”
白忘冬从座位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杨柏华,目光幽邃诡异到了极致。
“你刚才说过了,你什么都会做的,对吧?”
“是。”
杨柏华毫不犹豫地点头道。
“记住你这句话。”
白忘冬伸出手指了指他,随即嗤笑一声,然后就迈步离开了座位朝着大门走去,只留下了一句。
“你爹的命,暂且留下了。”
话音落下。
白忘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这里。
紧接着,站在一旁的何代宸扫了依旧跪在地上的杨柏华一眼,黑气涌动,同样消失在了原地。
房间里面只剩下了跪倒在地的杨柏华一个人。
噗通。
下一秒,杨柏华就瘫倒在了地上,神色一垮,大口喘息。
他嘴角艰难地扯出了一抹笑容,四肢无力,直直躺在了地上,抬头看着这房间的天花板,一个人释然地傻笑。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是完成了当初一直惦记着的事情。
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被他给完成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畅快的笑声在这房间当中回荡,此刻的他心情别提有多畅快了。
即便留在他眼前的可能会是刀山火海,他也顾不上想这么多了。
真好啊……
真好。
……
“那萧家之人此刻就在千户所的牢狱当中。”
白忘冬离开房间之后的第一时间就径直朝着千户所的大牢走了过去。
荀九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开口说道。
“我们是在萧宅旧址找到他的,今日应该是谁的忌日,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给人烧纸,此人实力平平,我们与之交手也只不过短短数个回合就将其给拿下了。”
这还真是今天这个晚上最大的收获了。
凤主就是萧家的人,萧家破灭,那么多的族人如今都下落不明,但现在却能够找到一个残存下来的萧氏族人,这人的身份一定特殊至极。
而且,凤主似乎很放心幽鬼和百草放到他那里养伤。
一个实力平平的人,如何会让她有这样的放心。
进入千户所的牢狱,白忘冬直接就推开了其中一间审讯室的房间。
看着那被绑在了柱子上的老人,他直接就走了过去,仔细端详着这张老脸。
嗯。
什么都看不出来。
就和荀九说的一样,普普通通,毫无特点。
这老人身上是带着伤的,看样子是已经被审问过了,就算是白忘冬来到了他的面前,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也没有晕过去,也没有任何失去意识的特征。
他就这么直直看着白忘冬,一动不动。
这样子,实在是诡异到了极致。
“大人,之前动刑的时候,他一声都没有吭过,是个硬骨头。”
站在一旁的荀九连忙上前讲述了刚才的事情。
就是因为他们一句话都问不出来,所以才直接来禀告白忘冬的。
这老头活了这么久,又和凤主有那样的渊源,就像是一个宝贝一样,可这个宝贝什么都不往出吐,简直就是一座只能看吃不到的宝山,看的荀九实在是心痒痒。
白忘冬端详完了这个老头,直接后退一步,对着他说道。
“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老头没有任何的反应,仍旧是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
这眼神看多了的确会有些让人发毛。
但是,白忘冬很显然不是会发毛的那种。
他紧紧和老头对视在一起,淡淡说道。
“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关注幽鬼的现状吗?”
听到这句话,老头的眼神终于是有了些许的变化,他微微皱眉,目光剧烈波动了一下,随即,就真的张开了嘴。
“他现在……在哪里?”
“死了啊。”
白忘冬直言不讳,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老人脸色微变,呆愣地看向白忘冬,显然是被这个消息给冲击到了。
他才刚带着那小子看过家人,然后那小子就……
“是不是挺惊喜,挺意外的?”
白忘冬嘴角带笑,面对着他说道。
“有没有开心一点,想要同我说说话啊?”
“你,混,蛋——”
老人从不敢置信当中回过神来,一双老眼顷刻间就被愤怒所占满,他紧紧咬牙,剧烈挣扎着身体,晃着他身上的铁链哗啦啦的作响。
前一秒还行尸走肉的样子,这一秒总算是看起来像是个人了。
白忘冬就站在距离他身体一步之外的地方,目睹着老人疯狂的挣扎,却只是无能狂怒的样子。
嗯。
这张脸,的确是还蛮让人觉得有意思的。
“你要不要保持着这个动作不要动,我可以给你画张肖像画的,不要钱,单纯就是缘分到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的画技还是有点说法的。”
老人用最恶毒的眼神盯着白忘冬,那目光恨不得把白忘冬给千刀万剐,都解不了他心中之恨。
“你这样的人,活该以后下地狱。”
听到这句话,本来还在饶有兴趣从腰间白玉当中检查着画具的白忘冬手掌微微一僵,随即他就转过身,朝着老头看去。
眼睛眯起,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什么?我下地狱?该下地狱的人真的应该是我吗?”
一把抓住老人的领子,白忘冬用力一拽,无视老人的身体被铁链勒出来一道鲜红的印子,白忘冬就这么和老人面对面冷笑着说道。
“你扪心自问,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第一时间想到的人是我吗?”
老人被白忘冬突然的暴起给震住了,他呆呆地眨了眨眼,一时间居然有些哑了火。
但白忘冬却并不想让他哑火,手掌用力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没办法撇过头去和他错开视线。
白忘冬就这么嘲讽地看着他。
“呦,瞧瞧你这副蠢样,你那些死掉的家人可都在看着你呢,幽鬼死了,你觉得你能对得起他们吗?”
“你没资格提他们。”
老人冷冷开口道。
眼神越发的恶毒。
“呵。”
白忘冬轻笑一声,随意松开了手。
“我就提,我凭什么不能提啊,我必须要代替他们好好问问你,你这个苟延残喘活下来的废物,为什么没能保护好那么萧家唯一的血脉。”
不管是不是唯一,总之先把帽子扣上去再说。
“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你想要知道吗?”
啪啪。
白忘冬没等老人回复,就直接拍了拍手。
紧接着,这刑讯室的门就被缓缓推开,从门的后面,一道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当目光触及到这个熟悉的年轻人的时候,老人目光微闪,拳头紧紧攥了起来。
百草无视掉他的目光,就这么来到了白忘冬的身后,抬头看着和他年纪差不了多少的白忘冬。
这道背影虽然年轻,但却无比的能够令人安心。
“这一次你做的很好。”
白忘冬回过头来,看向百草,眼中满含笑意。
“看来你记住了我说的每一句话。”
百草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低下头,用自己的头发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让看不到他的眼睛当中所划过的是一抹什么样的情绪。
白忘冬也没有管他,只是又重新回过头,看向了老人。
“现在知道了吧?凶手明明就在你的眼前,而且还在你眼皮子底下生活了这么久,你却始终没能看得出来他的异常。”
“这难道不是因为你的疏忽大意,才让幽鬼命丧如今?”
老人才懒得听他这些低语,他压下刚才的那份愤怒,默默闭上眼睛。
“既然已经成了你们的阶下囚,无论你们做什么都无妨,我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这具残身本来就应该死在多年之前。
老天惩罚他活了这么久,他现在也该把这条命还回那个晚上了。
“你居然一点恨意都没有。”
白忘冬看着他的样子,饶有兴趣地歪了歪头。
“我突然有点好奇,昔年在凤翔府黑市如日中天的萧家,为何会在一夜之间莫名其妙的突然被灭,一点多余的痕迹都查不到。”
“如果你今天都要死了,那能否为我好心的解一下惑呢?”
“……”
老人闭上了嘴巴,就像是回到了最开始的模样。
又臭又硬又让人无可奈何。
这就是这个老东西现在的状态。
不怕死,什么也不在乎。
就和藏羊说过的一样,这种没有软肋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人。
但……
他真的没有软肋吗?
白忘冬咧开嘴对着他诡异一笑。
“萧家那片废宅这么久了都没有变化,那里一定对你很重要吧,你每年都要去那里祭拜,会不会那里埋着很多人的尸体,或者游荡着很多人的亡魂……”
老人睁开眼,抬起头,入眼所见,就是白忘冬那癫狂的笑脸。
“你说,我要是把那里给推平了……”
“你是不是就能笑出来了啊。”
为了一个人的笑容,就算是去刨了他家的坟,那也是值得的吧。
笑容无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