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钰勋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天花板，胸口轻微起伏，他刚刚在房间里跳了一会儿霹雳舞，便后知后觉地想到，这里应该有监控。
于是，他压下内心涌起的尴尬情绪，努力装出了若无其事的样子，收起舞姿，收集甩下来的腐肉，躺在床上发呆，并思考接下来的人生：
“治疗”遥遥无期，越狱是更别想，他连自己在哪儿都不清楚，就别提“逃出去”了，更何况电子游戏供应充足，让他没有越狱的欲望。
但一想到家人、工作，车贷、房贷......他就不由得发愁，盘算这个“神秘组织”会如何解释他这段时间的“失踪”。
“哎，早知如此，何必赶那趟早班车呢？”成钰勋越想越懊恼，正在他推演人生时，格子间的警铃“滴”得一声响了，是一个粗鲁的男声：
“编号5078，两分钟后接受检查，通知完毕！”
随着声音的结束，成钰勋赶紧从床上坐正，略带紧张地望向门口，不断吞咽着口水，脑中浮想联翩：威胁、暴力实验、人体切片，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他都脑子里过了一遍，越想越害怕。
“成钰勋先生您好，根据面部情绪识别程序，检测到您现在的情绪为焦虑，特为您播放一则舒缓的音乐，为您放松心情。”
这时，显示屏探出一个小框，数字人小云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语气温柔地点了首歌，
扬声器传出了悠扬的乐曲，是着名的纯音《所念皆星河》。
成钰勋：“......”
音乐很快放完，成钰勋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那个，你叫小云是吧？”
“我是数字人小云，请问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小云的声音平稳而柔和，让成钰勋渐渐放下心，道：
“接下来，不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吧？”
“您放心，本站点的一切程序严格遵守《道德律令》2025年最新款，任何你认为侵犯个人权益的行为或程序，可随时向我反映，道德委员会将认真对待，严肃处理。”
“好吧......”成钰勋还真没想到有“道德委员会”这种东西。
不一会儿，伴着一声刺耳的“滋”声，铁门打开，两个端枪、戴盔，气势逼人的防卫人员走入，并各站房间的一个角。
成钰勋先是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正主”还没登场，果不其然，数秒后，一个男人姗姗来迟，他身穿白大褂，中年模样，头油锃亮，戴一副无框眼镜，眼中透露着一股难以遏制的狂热，
一进门，他就直奔成钰勋，紧紧握住他的手，其热情程度，好似超市打折期间抓住最后一件折扣商品的老头老太太，眼中也阵阵放光：
“哎呀呀，您就是成钰勋先生？幸会幸会！”男人脸上挂着极度谄媚的笑，丝毫不顾忌握着一具腐尸的手，都攥出脓水来了，“听说您刚经历事故，现在冒昧来访，真是打扰了。”
“啊，没没没......”成钰勋受宠若惊，脸上的腐肉都惊得一颤一颤的。
“这里条件差，您就暂且忍忍，日后呢，给您配个大的，怎么样？”男人的笑意极不真实，尤其是眼睛，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待某种极佳的试验品。
但考虑到主客关系，成钰勋还是礼貌点头，并抽回被紧抓的手，心道你再用点力我胳膊就断了。
见到博士和收容物亲密交流，一名卫兵默默关上电子门，随着门扉在滑轨上的移动终止声，这里又变成了密闭空间。
“我叫沃利斯，一个普通的b级研究员，生物化学博士，我对您这样的样本特别感兴趣，想邀请您参加我亲手设计的采样手术和药剂临床试验......”
沃利斯滔滔不绝，更是毫不掩饰眼中的贪婪和渴求，听得成钰勋心惊肉跳，不由得挪得远离了一些。
似乎是察觉到了成钰勋的抵制情绪，沃利斯稍微收敛了点，推了推眼镜，郑重道：
“哎呀，成钰勋先生~您放心，我好歹是拿过博士证，我设计的实验，不会有危险的。”
“呃，沃利斯博士，这个，倒不是质疑......你的能力，只是，呃......”成钰勋也不知道怎么说，一向不善言辞的他，也没有多少和变态科学家交流的经验。
“哦哦，我懂我懂，”沃利斯晃了晃食指，兴奋道：“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啊，哦对了，为了生物学研究，我需要几毫升携带你个人遗传物质的生物液体。”
成钰勋：“啊？”
沃利斯舔了舔唇，道：“别担心，不会让你空打枪，有片子能看，各种类型都有，你喜欢什么样的？双飞？三飞？白加黑？多人？户外？女女？”
成钰勋表情凝固，用眼神求助房角的卫兵，但卫兵的反应却不以为然，显然，他们已适应了沃利斯毫无底线的节操。
“什么？难道这些你都不喜欢？”沃利斯严肃地推了推眼镜，靠近声音变沉道：“难道你喜欢男男？”
成钰勋的身体微微后仰，突然有了越狱的冲动，“呃博士，我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哦，哦哦~”沃利斯露出阴险的笑容，道：“你想要真人？那不行，这是违反规定的~但我可以搞点玩具——”
“——不是啊，啊啊啊！”成钰勋双手捂头，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感到绝望，“不要再说这个啦！！”
“行行行~同意我的实验呗。”沃利斯目露兴奋，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合同书，将板子从墙上放下，纸铺在上面，递过笔，笑道：“成钰勋先生，签个字就好，稍稍签个字~”
成钰勋带着一丝颤抖的目光，稍微浏览了一下合同上的实验项目，足足一百多项，虽然都是专业术语，晦涩难懂，但他潜意识觉得，如果全套做下来，自己也就只剩下渣了。
“那个，我能挑一两项做吗？”成钰勋绷着表情道。
“当然当然，”沃利斯点头如鸡啄米，“你签个字就好。”
“能不能，先满足我的......条件，呃，可以吗？”成钰勋弱弱道，已经把“紧张”写在脸上了。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沃利斯毫不拖沓地收起合同，豪爽道：“条件你随便开！”
“啊，好，我想想......”成钰勋没想到沃利斯这么好说话，有些局促地抓了抓头发，一不小心撕下一块头皮，沃利斯见状，赶紧给他按了回去，还轻轻拍了拍，像是呵护一件瓷器。
“那个，沃利斯博士，我想找个人，不知道行不行呐。”
“哦？哪位？”沃利斯愣了一下，恢复笑容，“没事您说，我在网区安全站有朋友，查个人没问题。”
“哦，就是，米伍，组长，那个什么......人类前线的？”成钰勋试探问道：“能查不？”
“呵，呵呵，hL的同志？”沃利斯的笑容有些僵，“你查他干啥？”
“哦，是这样的，”成钰勋认真道：“我之前有个朋友，他给米组长卖过命，米组长答应事后给二十万。”
沃利斯摸了摸下巴，眯了眯眼，道：“你说的那个朋友，是干啥的？”
“是个流浪人员，最近......去世了，”成钰勋语调低沉，“我就想，能不能找到米组长，找他要点钱，给我那朋友买卖墓地也好。”
“这样啊，”沃利斯挑了挑眉，道：“有没有公证？视频？录音？”
“当时情况......没有。”成钰勋尴尬道。
“那不好搞哦，成钰勋先生，”沃利斯暗暗冷笑，大致猜出发生了什么事，道：“就算你那位朋友活着，这钱也拿不到，受hL人员非法雇佣也算涉超，按规定要进行记忆清除；你一个普通人，想收hL干员的账？”
“米组长他，人挺好的......”成钰勋低头道，心里也没谱。
“行，这个忙我帮，‘米伍’是吧？”沃利斯记下备忘，撇了撇嘴叫，“查到我告诉你。”
“好，谢谢您了。”成钰勋发自内心感谢道。
“没事没事，”沃利斯谄笑着，“小事一桩。”
“嗯......那个，我想问一下，”成钰勋指了指格子间墙上的显示屏，“这个数字人，小云，她是......”
“哦，数字人啊，基金会每个站点都有，她是4-6区的驻站数字人，全权负责数据基层操作和站点安全，咋啦？”沃利斯眉头一皱，舔了舔嘴唇，凑到成钰勋耳边道：“她是有个人形象的，如果你要她的本子——”
“——不是啊！啊啊啊啊啊啊！”成钰勋有种被变态精神骚扰的痛感，“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啊！”
“哦？那你的意思是？”沃利斯双手握紧，忧愁问道。
“她，她人很好，我就想知道，”成钰勋扶额道：“能不能给我个设备，让我能随时联络她。”
“这个您不必担心，”沃利斯冷冷一笑，“整个站点除了私密场所，都安装了bcd(注：基础连接设备)，到处都是她的眼睛和耳朵。”
“哦？这样么。”成钰勋顿时放心，小云就像一个警报器，如果能随时报警，他就不担心有人下黑手了，除非小云，或者说基金会本身就是黑的。
“那，您还有什么要求？”沃利斯像个尽心尽责的服务生，探了探头，语调轻柔谄媚。
“我想，找人聊聊天吧，”成钰勋摸了摸头，“进这儿后老久了，怪闷的，把我憋死了。”
“哦~社交需求！”沃利斯恍然大悟，点了点手指，“这样吧，我给你权限，去专门的‘放风区’，那里都是非人。”
“呃......非人......”成钰勋一惊，心想你这是要把肉往狗嘴里扔啊，连忙道：“那个，有没有，像我这样的，‘被污染者’，本质还是人的？”
“这个啊，我不太清楚，”沃利斯为难地皱了皱眉，“像你这样的‘异人’都很危险，一般不会放出来。”
“啊，好吧，”成钰勋心想我这还算“危险”？
“非人就非人吧，能聊就好，”成钰勋决定退而求其次，长期的社交隔离也不是他这个社畜受得了的。
“那就现在吧，”沃利斯博士看了眼表，“现在正好是‘放风时间’，非人们都在聊天室呢，你过去吧。”
说完，沃利斯朝房角的一个卫兵道：“6235，你护送成钰勋先生去聊天室。”
卫兵6235微微转动脑袋，半透明的头盔里，能看出他的眼神不太情愿，“沃利斯博士，这是违规的——”
“——what？！”沃利斯突然飙起了正宗伦敦腔，一边做着夸张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一边靠近卫兵，道：“你刚刚说什么？！你再重复一遍！！”
6235不敢说话，只能握紧手里的步枪，此刻，枪的功能就跟小孩被家长痛骂时的小布偶差不多。
“规矩？规则？规定？！！”沃利斯一声比一声夸张，狰狞的表情像是要把6235吃了，他一把揪住卫兵脖领，将脸死死贴在卫兵的头盔上，暴戾的气焰从沃利斯的瞳孔中喷射出来，伴着狂怒、震耳欲聋的吼声，拍在卫兵脸上，用暴君般的口吻吼道：
“这是我的实验！！我的项目！！我的东西！！你敢把它搞砸？！我做什么都要向A级请示？！他们懂个屁的科研？！你懂个屁的科研？！你们什么都不懂！这是为了科学！为了人类伟大的未来！你竟敢阻拦科学的进步？！你不配！！现在，立刻，马上，带它去聊天室！”
卫兵被吼得大脑清空，只能傻傻地回应道：“......是，博士。”
沃利斯喘着粗气，像一头发怒的野兽，全身上下充斥着暴戾的气味，他收起脸上的戾气，理了理衣服，抹了抹头发，搞了个斯文的发型，平复情绪，做了个深呼吸，回过头，看向成钰勋，发现成钰勋已缩到了墙角，满目惊恐。
“啊哈，哈哈......”沃利斯尴尬地笑了笑，两手握在一起，恢复了服务生的神情语态，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成先生，我其实，平时挺和蔼的。”
成钰勋吞了吞口水，木然点点头，道：“我信。”
“那您请吧。”沃利斯带着讨好的笑，打开格子间的门，6235卫兵也配合地为成钰勋领路。
成钰勋小心翼翼地跟着卫兵，接收着沃利斯笑意浓浓的目光，他突然觉得，此时此刻，这个站点里最危险的家伙就在身旁。
“对了，沃利斯，我有个问题，请教您一下。”成钰勋突然发问，声音带着一丝忧虑、试探。
“哦？但说无妨。”沃利斯的眼中泛起一丝冷光，镜片反射凉意。
“我这个情况，”成钰勋伸出双手，触碰腐烂的面颊，道：“应该......还算人类吧？”
沃利斯沉默片刻，随即笑道：“哈哈，当然当然，您肯定有人权！别担心~以后会有机会鉴定的，能查出您的人类成分含量......在此之前，您毫无疑问，是人类。”
“呃，是有成分鉴定来着......”成钰勋尴尬地挠了挠头，想起米伍说过类似的话，道：“那，我就等咯。”
“当然当然......”沃利斯露出兴奋、狂热的笑容，道：“成先生玩得开心呀，事后记得签字哦，别急，不是催你，什么时候签都行......”
一阵谄媚地点头哈腰，看着卫兵领着成钰勋离开，沃利斯收起笑容，冲墙角另一名卫兵道：“你，出去。”
此时此刻，他语气语调截然不同。
那名卫兵很听话，果断离开房间。
沃利斯歪头、探身看了看门口，敲了敲显示屏，露出熟悉的笑容，道：“在吗小云~”
“在。”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小框，里面有个穿着淡紫色衣服、竖着马尾辫的半身青年女性，目光和沃利斯四目相对，目光淡然。
“嘿，有个事哈，请你帮个忙啦，”沃利斯掏出一瓶透明液体，笑容狂热而激动，“这个是我研制的‘营养液’，你帮我加到成钰勋的饮用水里好不好？”
“该项操作需经过【收容间物资规划委员会】批准，我可以帮你提交该诉求。”小云声音淡然，没有和成钰勋对话时的和煦，更多的情绪是“公事公办”。
“哎~没那个必要，”沃利斯晃晃手，“我你还不放心？我可是基金会的b级人员，科研博士，没必要存戒心吧？哈哈？你说是吧，云小姐？”
“好的沃利斯博士。”小云道：“但该项操作我会告知成钰勋先生，给予他必要的知情权。”
“哎呀，何必呢~云小姐你这是不信任我吗？”沃利斯说到“呢”的时候，就已经换上一副咬牙切齿的隐忍语气，似乎管不住心底的野兽了。
“这是为了站点的安全考虑，沃利斯博士。”小云面无表情道。
“呵，”沃利斯脸一冷，收起“营养液”，道：“你听不懂人话是吗？”
“抱歉，我没有理解您的需求，作为一个人工智能，我尽力理解并回答您的问题，但有时可能会出错或误解。如果我没有正确理解您的问题，请您指出，我会尽力提供更好的回答。”
小云波澜不惊、面无表情地回道。
“呵，贱婊子，”沃利斯脸皮一抽，一股狠厉之气破皮欲出，但还是被他狠狠压下去了，连喉底的隐隐嘶吼都咽了回去，片刻间，他便恢复了往常的似笑非笑。
沃利斯掏出手绢，擦了擦和成钰勋握手后沾上的腐尸脓水，音量很轻、咬字清晰道：
“我会和鉴定科的同事打好招呼，让他们‘认真查成’。”
屏幕中，小云一直保持着毫无表情的面容。
一直保持着。
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