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恶鬼山妖是一团团辨不清面目的白影，在蔻楼身边不住地晃荡。
她本是龙女，这些东西并不能真正伤她，却将她吓得够呛。
转了几圈后依旧寻不到下山的路，她索性靠着一棵树坐下，心里害怕得厉害，就连哭声都带着些颤抖。
起初是低声啜泣，后来哭声渐大，在空荡荡的夜晚异常刺耳。
突然间华光大盛，一个不耐烦的男声传来，愣是将她的哭泣打断。
“大半夜的鬼哭什么，扰了小爷的好梦！”
蔻楼转头看去，只见刚刚的黑色树木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着紫衣的男子，而她正靠在他的腿上。
蔻楼急急起身，却不小心踩到裙角，重心不稳便要面朝下摔倒。
栩晨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眉眼中尽是张狂和不耐：“好笨。”
蔻楼只当他是个树精，便怯怯地将自己迷路的事情说出来，说到最后又要哭出声来。
栩晨烦躁地抓抓头发，低声道：“迷路了啊……”
随即他的眼神染上些许玩味，半蹲下身子和她持平，道：“如果找不到回家的路，你会一直哭吗？”
没头没脑的问题直接把蔻楼问蒙了，她眨眨眼，脸蛋儿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儿。
“会吧……”她答得很老实。
这副模样却逗笑了栩晨，他好看的眼睛弯起，隐了眼里的璀璨星海，笑得直不起腰。
蔻楼看愣了，她从没见过笑起来如此好看的人。
等他终于笑够了，从袖中取出一枝黑色树枝塞到蔻楼手里。
蔻楼一脸不明所以地望向他，他便又挂上那副不耐烦的神情：“有了它的指引，你便能找到回家的路了。”
蔻楼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只听他又在背后道：“喂！你不打算感谢我一下？”
蔻楼挠挠头，掏遍衣服上所有的口袋也没能找到一颗珍珠作为谢礼。
栩晨白了她一眼，抬手指了指她怀里抱着的酒坛子：“就那个也行。”
他眸子很亮，蔻楼乖乖把酒坛递给他。他催促着蔻楼快走，转身却急不可耐地喝了一大口酒。
见蔻楼回头看他，他没好气地吼道：“看什么看！”
蔻楼撇撇嘴，真怀疑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打自己怀里的酒的主意。
因为半路把酒送人了，回去后二哥没少抱怨她。
蔻楼将那树枝珍藏了起来，从不示人，一藏就是一千年。
千年的时间，足够沧海覆盖桑田，足够她从小姑娘长成豆蔻年华。
若夜幕有百万星宿，他便是亮得最特别的那一颗……
少女隐秘的心事，将将藏了一千年。
栩晨于第二日破晓时离开，水军将整个东海围得水泄不通，到处都在搜寻他。
他按了按还在隐隐作痛的肩膀，手中的短刀现出，竟是要硬闯。
一双手及时止住他的动作，将他扯到珊瑚后面。
“你怎么来了？”栩晨皱眉看着眼前的蔻楼。
他离开时，她还睡着。
蔻楼怯怯的眉眼颤了颤，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一条极其隐秘的路，我带你去。”
不待栩晨回答，她又急急补充道：“况且你的伤还没好，硬闯胜算不大，那你还怎么把龙骨交给白霜仙子。”
果然，栩晨略微沉思便点头答应了。
栩晨偷取龙骨是为了白霜。
对于这位白霜仙子，就算是向来清居北海的蔻楼也是听说过的。
白霜是帝姬的首座弟子，仙力强大，掌管着六界交界处的治安。白霜人如其名，是六界出了名的冰山美人，听说两百年前青帝曾以整个东方为聘都没能打动她。
绕过弯弯绕绕的珊瑚丛，待他们到达人间时，当值的金乌刚刚升起，红霞落满了整个海面，美得似梦似幻。
“多谢姑娘相救之恩，来日必将报答。”他匆匆告别，不待她回答便朝东方走去。
栩晨走了几步，回头见蔻楼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见他回头，她停下步子，双手有些局促地绞着嫩绿色的衣衫。
不知为何，她低顺的眉眼却让他心头一滞。
良久，他才低叹一声：“罢了，等我把手里的事情了了，就跟你回东海请罪。”
他们在东方一个名叫港宁镇的小镇停了下来，栩晨说，这里就是他和白霜约好的地方。
蔻楼第一眼见到白霜就知道，她和她是完全不同的女子。
白霜来时是个雨夜，夜风夹杂着雨滴将窗子吹打得哗哗作响。
白霜推开门，顿时带来满室清新的凉意。她一身纯白色流仙裙未沾一滴水，眉眼清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栩晨见她来，眼角都升起了笑意，捧了手里的热茶便起身迎上去。
“你来了？”
他眼里近乎卑微的讨好，看得一旁的蔻楼心中一痛。
白霜却并未多言，只开口道：“龙骨呢？”
他眼底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起，便苦笑着在白霜不带一丝情义的眼神中转身取出龙骨交给她。
他腕上的伤还没好，递出龙骨时刚好露出来，他抬手拉过衣袖遮了遮。
蔻楼却看得清楚，白霜明明是看见了那道伤口的，却并未多言，甚至连一句道谢都没有，转身便走。
栩晨神色落寞地望了很久，转而嘴角爬上一丝苦笑，倚着桌边坐下，将手里已经凉透的茶仰头喝尽。
蔻楼上前关门，似是在问他，又似在问自己：“值得吗？”
雨滴斜斜地打在脸上，后又流进嘴里，咸得发苦。
白霜走后，蔻楼和栩晨并没有回东海，反而在港宁镇住了下来。
港宁镇深秋最美的，就是城内外一直红到城郭半山腰的枫叶，红得艳丽，红得泣血。
躲过第三批搜捕的水军后，蔻楼从隔壁李大娘的院子里带回一坛刚从地底拿出来的青梅酒。
李大娘从年轻时就每年酿制青梅酒，邻里八乡都爱来讨几杯喝。
蔻楼将酒往正在院中下棋的栩晨面前一摆，栩晨不明所以地抬头。
蔻楼微微一笑：“听人说味道不错，我们也来尝尝。”
说着，手中幻化出两个酒杯。
栩晨略一沉吟接过，仰头一口喝尽。不像是品酒，倒更似浇愁。
新开的酒最烈，熏得他眉头一皱。
蔻楼知道，他心里藏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