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轰然炸裂的光圈里有蓝色火焰腾起，被点燃皮毛的吼兽在地上翻滚哀号，最后仓皇跳入泾河水中狼狈逃去。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而少年好像并无意追赶，他偏过头来，眼尾轻扬，柔声唤我：“姑娘，魂兮归来。”
……
彼时月色如画，江流有声，我自陌生少年怀中惊跳开来，才知道先前被吼兽击中的伤痛已被他充沛的灵力治愈。当即弯下腰去说：“谢公子救命之恩。”
他笑声低微，不知怎的，在这泾河的夜里非常动人，像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他上来扶起我，礼貌地说：“在下才应该谢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那夜他执意要赔偿我的损失，在长安城的客栈里，热水沐浴后换上他瞩咐人送进来的春衫，素白的衣裙衬着一条鲤鱼修成人形的身体，格外的温暖妥帖。帘外有侍女温柔地唤：“姑娘，公子等候你多时了。”
只一眼便看见厅内的他，一袭不染纤尘的玉罗袍，正偏过头来对我微笑，似一轮十五的明月。
他以手中酒杯向我致意，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洞悉了我的五脏庙在饥饿地咆哮，桌上菜蔬丰盛，糕点甜美，样样都符合一个吃货鲤鱼的胃口。
“不知姑娘该当如何称呼？”
我在鸡腿和莲花饼的甘美鲜香中风卷云残，鼓着腮帮子回答他：“我叫兰伊。”
“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兰伊，果然是个极好的名字。”他轻叩酒盏，有浅薄的桃花云飞上他如玉的微笑脸颊。
大抵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深觉自己这平凡庸俗的名字包含了无数诗情画意，而这普通的两个字，是经过了他的温柔呼唤，才有了缠绵韵味和满满灵气。
我看着他半晌，实在也想出声询问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父母何人，年方几许，可曾婚配，却分明记得那芳香甘美的女儿红没有喝得几杯，我还未醉，因此还有清醒的理智和思维。
他这样清华高贵的人，不是我一条小鲤鱼能够高攀的。
公子夹一着菜心放到我盘中，垂着的睫毛悠然上抬，含笑明眸里有泾河的春水荡漾，他语声平静，说自己姓方，小字秋白。
我心内默念他的名字好几遍，生出无限的愣帐来。我并不是一条多愁善感的鱼，但彼时，我竟那样担心起我和他的离别来。
哪怕我尚坐在他的身边，看他言笑晏晏，同我说，长安城白日里哪处风景最明丽，而夜晚的朱雀大街，哪里会有艺人表演杂耍，哪里的胡姬金发碧眼像东海里泣泪成珠的美人鱼。
下楼时他小心地拂落粘在我脸颊上的一颗饭粒，再三谢我今日对他的相救之恩。
那名叫秋白的公子，从袖中摸出一枚晶莹玉润的东西放在我掌心，非金非玉的物什通透而坚硬。我记得他说：“兰伊姑娘兰心蕙质，秋白能够结识姑娘真是三生有幸。”
那夜，我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长街，皇城的夜风轻卷起他如云的袍袖，白马上那风采飒然的公子勒马停转，对我挥手，说后会有期。
我在无人看见的护城河边跳下水，变作一尾红嘴白脑袋的丑陋鲤鱼游回泾河。洞穴里一夜未眠等我的青虾姑娘看到我，满怀愧疚地对我说：“兰伊，表哥看上了黑水湾的金蝶，我实在是……”
我挥手制止她的解释，无限疲惫地爬上了我水藻丛中的小床，将脸埋在臂弯中只想昏天暗地地睡一场。
青虾姑娘怕我想不开，她坐在床前愤愤地拍着虾腿：“你说，兰伊，你说说黑水湾的那只蛤蟆有什么好，前日我去给你说亲，我那个铁塔表哥竟然说他已经有了意中人，还亲热地跟我说她叫金金……”
我确是为情所困遭受了重创，只是并不是那威风漂漂的铁塔总兵，是那前夜才分别的人，他叫秋白。
夜里我辗转反侧，将那非金非玉的薄薄一片贴紧胸口，它烙痛我的肌肤，它是我的青春，是我的前尘，亦是我从此隐藏于心的爱恋和相思。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我再一次见到秋白是在一个肃穆的清晨，泾河王室的御辇轰隆如雷，所有的泾河水族都跪拜在两侧瞻仰真龙风采，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泾河女儿们都在兴奋地传递一个消息，刚刚成年的九公子会在出游期间亲自挑选秀女。
龙王的御辇经过后驰来一队骑着天马的贵胄子弟，当我百无聊赖被着身下水草吐泡泡时，有人越众而出轻唤我名：“兰伊……“
在我十八年的鱼生中，从未有过如此被万众瞩目的机会。我听见一大片鱼虾蚌蟹抽冷气的惊呼声，才一抬头，便有风姿卓然的身影惊鸿过眼。
那是金冠玉带的秋白，他骑马而来，立定至我面前，盈盈浅笑，风华绝代。
我被随侍的官员带入龙宫，青虾姑娘说我是踏入了真正的豪门。
“泾河有佳人，遗世而独立”的诗句传遍整个水域，很早以前我就知道那是在歌咏龙王九公子的美貌和风采，我知道“方”是泾河龙王的姓氏，“洁”是九公子的尊名，水晶宫里，万人簇拥的龙九子抬眸轻笑，像是安抚我受惊的情绪，他说：“兰伊，我对你说过的，我小字秋白。”
关于我从一个修仙被拒、相亲被甩、丑到无人问津，摇身变成为泾河九公子唯一亲点的秀女这件事，民间开始了沸沸扬扬的猜测和大讨论。
“流传最广的版本是美男与野兽。当然，也有人酸溜溜地说九公子审美清奇，偏偏就看上了石头洞里的鲤鱼兰伊。”
青虾姑娘来看我的时候止不住地惊叹龙宫的奢华壮丽，带来的小道消息却着实让我啼笑皆非。最后她单刀直入地问我，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得到了龙子的芳心。
“黑水湾的金金听了你的励志故事，前日泪别了我的铁塔表哥，说以她的资质肯定能够嫁给东海的龙太子。老实说，你到底有没有学什么魅惑人心的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