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讲《西厢记》，她像模像样的点评着：“我若是红娘，我也帮小姐！”
“大丫鬟不就是未来的姨娘么，红娘如此帮小姐，未必不是为了给自己谋个好前程。”林箫的眼眸深处闪过一抹讽刺：“若是真的为小姐好，就应该帮小姐死守着本分才是。”
因为最早的《西厢记》可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是张生再娶，此生再无崔莺莺的消息啊……戏台上唱的，不过是为了博得客人欢心而刻意篡改的故事罢了。
“不，如果是小姐想要的，就算世俗觉得不对，我也是会帮小姐的！”颖儿瞪大眼睛，认真的说，像一只执拗而忠诚的小兽。
而那个鲜活的姑娘，一眨眼，就变成带着绒花，抹着胭脂，额上贴着花钿，眼里含着恐惧的丧家之犬了。
这是什么世道啊！
人想要做一个人，怎么就那么难；狗想要做一只忠诚的狗，怎么也那么难啊……
林箫的脑子里面很乱，今天发生的事让他心中烦躁的很，从王府出来，他就在半路下了轿子，自己一个人慢慢的往戏班子走去。
他今天本就出来的晚，没走几步路，金色的太阳便渐渐沉没下去，只留下一丝吝啬的余晖，很快就要看不清路了。
林箫今天多喝了两杯酒，这时候脑子不大清醒，恍惚间只看到一个背着光的人站到了他的面前。
“大年初九，就是动手的时候了。”
林箫模模糊糊看不清面前人的脸，他迷茫的看着眼前这个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清醒过来，他捂住狂跳的心，压低了声音问：“你说什么？”
那人再次重复道：“公子让你做好准备，记住，大年初九。”
王家现任家主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今年的祭礼竟然让王公子主持。
这样荒唐的人，也晓得在这种时候收拾妥当，换上华贵得体的服饰，带上金碧辉煌的冠冕，没了身上的戾气和酒气，俨然就是一个风华无上的贵公子。
有一个家世背景都很好的母亲在王家家主枕边不断提起，果然比那个卧病在床、没人注意的二公子活得恣意快活。
眼见着王公子志得意满，王家家主的身体越来越差了。王公子近日都安分了很多，就连他身边的下人都没那么嚣张了，放佛是黑暗前的黎明。
或者说，这是黑暗前的，最后一口气了……
林箫早早的递了拜帖，初九当天的傍晚，他只带了一个小厮，从偏僻的偏门进了王府。
府里的下人们因为丰厚的年赏，一个个都精神饱满、喜气洋洋。
林箫看着他们得意的脸，不觉露出了一丝冷笑。
他们怕是还不知道，这金碧辉煌的王府，怕是快要气数已尽了。
嗯，气数已尽，真是个好词。
这时候林箫就又要为妹妹从前非得让他识字而感到庆幸了，虽然最初只是为了以后能找个活儿做，但正是这几年出于需要而恶补识字，他才能在这种时候，找到一个这么好的词，送给王公子。
更可以……在王公子书房看到那些秘密书信后暗自记下来，悄悄传给王家那位主子……
“如意，这可真是稀奇，往日都是我费尽心思请你你才过来，今天你亲自登门拜访，这可是第一次啊！”
王公子估计在家闷了许久，这时候难得没喝太多酒，看上去还算清醒。
“今儿初九。”林箫没有回答王公子的话。
他熟门熟路的脱了那件红色的披风，里面穿着他最为隆重的一套衣服。
林箫平日里穿的衣服，都是极其简单的，一身青衣或长衫。他不喜欢繁琐，衣服上连些花纹都很是少见。可今天他换了一身绣着梅花的黑红色长袍，黑衣红花，看上去庄严肃穆，衬得那本就白皙的面孔更加苍白了几分。
王公子看着他这副扮相，突然愣住了：“你今天……”
“我今天想跟公子庆祝庆祝。”林箫轻轻地笑了笑，苍白的唇微微勾起。
他走到王公子身边坐下，径直倒了一杯酒给自己，看着还在王公子，问：“怎么，公子不欢迎我？”
“当然欢迎。”王公子这才回过神来，说：“最近母亲耳提面命让我别整出什么事，我都快闷死了。如意，你来了正好，给我唱个曲儿。”
林箫不置可否，没有理睬他，只是挥了挥手中的空杯子：“公子，这下酒菜都凉了，让人换了吧。”
说完，也不管王公子是否同意，对候着的下人吩咐道：“上一盘四喜丸子，一碗红烧肉，一碗鱼汤……外面的天都快黑了，把灯也点上吧……今儿是个好日子，把外面的灯都点上。”
他一连串的吩咐下来，伺候的人却一动不动，林箫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公子：“公子觉得如意安排的不好？”
王公子觉得稀奇极了。这样子的玉如意他从未见过。以前的玉如意都是恭顺讨好的姿态，如今突然像变了个人似得，王公子觉得新鲜，一挥手就让下面的人有条不紊的忙活起来。
“你今儿是怎么了？”王公子倒了一杯酒，递给林箫：“跟换了个人似的。”
“公子，让人折几束红梅进来吧。”林箫轻声说：“这样温暖的室内，用琉璃瓶子插上几枝怒放的红梅，赏梅喝酒，岂不是一桩雅事？”
“你今儿这派头，比我还要足啊！”王公子放下酒杯，脸上的戾气一闪而过，但看着不卑不亢的林箫，他却阴晴不定的笑了笑：“行，反正今儿正好闲得慌，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玄虚。来人，去采几枝红梅来。”
外面有轻声的应答传来，没过一会儿，灯点起来了，新的酒菜都一一摆上来。
林箫夹了一筷子红烧肉，肥腻而甜香的滋味一入口，就让人感觉五脏六腑都温暖了起来。
林箫叹了一口气，轻声说：“公子，你知道么，我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特别喜欢吃红烧肉和四喜丸子。”
“这有什么好吃的，肥腻得要死。”王公子喝着酒，懒洋洋地回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