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强今天注定和霉运沾不到边，就在他抓心挠肺欲哭无泪时，谭伯又说：“不过吧，我也没把那张十万块钱换的破纸片多当回事呀。在我看来，它和我这块绣染比差远了，当年如果我没把钱都买股票，也早就扔大街上给人捡走了，所以我就当那是一张废纸，一直夹在一本不看的老书里。”
这次黄强有了经验，为避免精神上再遭重击，他小心地问：“你，你不看那本老书啊？既然不看，有没有扔进垃圾里，一起点火烧掉呀？”
谭伯认真地摇头：“那倒是没有，《红楼梦》啊，我这辈子也就只买过那一本书，看不看也舍不得烧哇。”
“哦~”黄强沉重的头脑瞬间一轻，尽管那是喜悦之情，也让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跌进沙发里，吭哧吭哧直喘粗气。
秦山刚听到“几个亿”时也是惊得差点掉了下巴，可过了片刻又禁不住想：“谭伯的钱，不管多少也和黄主任无关，他激动成那样干嘛？”
秦山又哪能体会到，一个常年同资本打交道的人，听见巨额资金时会有多大的触动。在黄强这样的人眼里，钱既是钱又不是钱，它更应该被称为是可以推动经济向前发展的强大动能，是调动千军万马的令符。
等黄强闹腾完，谭伯能好好说话了，就用一只手撑着膝盖说：“那些股票，放了几十年，我拿着也没用，就不知到现在还剩了多少。几个亿呀~黄主任您太会和老汉我开玩笑了，我是不指望自己有发大财的命的，并且如果我想发财，厚着脸皮回川府老家继承爹妈遗产也行啊。我琢磨着，老秦人走了，工厂又遇着了困难，这不正在转制嘛？那一年我干的不叫事儿，伤了老秦的心，如今不一样了，我还是打算把那些钱投进去，帮得多少算多少吧。老汉我这辈子啊，也就这点能耐咯。”
“谭伯，您决定要入股我们工艺品厂啊？”秦山吃惊地问。他当然不是不欢迎，只是招股说明书会对募集股份的对象设定限制，如果不是秦家亲戚或者厂里工龄在三年以上的员工，没有募股资格。
黄强见状急忙插了进来，他可真怕秦家再次放跑财神爷！这谭老爷子手里有1990年的股票，肯定是事实，股票也还在，给他夹在一本《红楼梦》里呢，只是……
黄强唯一剩下的忧虑，是谭伯花十万块买的仅仅是一只股，28年后那只股票是否仍在发行是个大问号。假如停止交易退市了，又或者是企业重组了，他那十万块，和扔大街上叫人抢走也差不多。以沪A开市的老八股为例，现在八支里可就只剩了两支。
黄强彻底冷静了下来，没见到谭伯的股票凭证之前，他不想再多考虑那事，而是劝秦山：“小秦厂长，您瞧瞧，为了你们这工艺品厂未来的发展，多少人在操心啊。我是给你们把路指出来了，但愿不愿意走，我这个指路人可没办法再逼你。实话实说，除掉银行存款，任何投资都有风险，今天我劝你别回头，明天项目谈失败，没人来投资，你亏钱了，就怪我，那责任我也背不起不是？”
黄强客观地说出心里话，谭伯在一旁听得心里舒服多了，于是他也不再为难黄强，对秦山说：“现在看，工厂的困难是有，但又不是问题全解决不了。孩子，相信伯伯这个过来人，就算是天大的难处，也总能熬到头，不会一直堵着让你们走不下去的。多少次，伯伯都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到如今不也还坐着和你说话？”
那只签字笔，秦山一直就抓在手里。他奇怪在办公室和大哥谈话时，自己是多么的信心十足，可就给亲戚们在厂门口闹了两次，秦高明因此而猝亡，他所有的信心就全不翼而飞，如今缩在家里瑟瑟发抖，真好象天要塌下来，未来再也没希望了似的。
两千万，父亲贷到手是多么的不容易，想必刚接到银行电话通知时，他也高兴得跳起来了吧？
他和大哥又凭什么为秦福兆做主，退贷赔息？
摸到茶几上一份合同，秦山问黄强：“黄主任，这是工厂循环贷的合同吗？”
黄强一听急忙点头，想起秦山看不见，使劲拍自己一巴掌，说道：“对对对，就是你拿的这份。”
秦山说：“要在哪几个地方签字，您帮忙给我指一指吧。”
*
第二天上午十点，赵月和傅闻青两人一身疲惫地走进了秦家小院。
跨过铁门，赵月朝堂屋一看就尖叫起来：“威武？我的天现在都几点啦？你这孩子怎么不去上学还呆在家里呀？”
胖乎乎的秦威武坐在堂屋门口，像尊大肚弥勒似的不动弹。他望着花圃里的植物发呆，小眼睛除了呆滞，还带着忧伤。
不过一见他妈进门，他立马就有了精神，不忘先冲里屋吼一嗓子：“秦山，我妈回来了，你不用吃我做的烂面糊了！”
然后扔开屁股下的塑料凳跑了过来。
赵月看着又长高不少的儿子，心疼地朝他胸脯上一捶：“天大的事儿也没你高考事大，你居然不和我们打声招呼就旷课？”
给他爹吼，秦威武还能找他娘“投诉”，可给赵月吼，就算是投诉无门了，每逢这时，他就只能做出委屈巴巴求饶的样子。
“妈呀~话干嘛说这么难听？谁旷课了？我和学校老师请了假，班主任一听咱家出那么大事就准假了，我可是合法滞留家中。”
“你呀，一天到晚就知道嘴贫，是没人收拾你怎么着？你滞留家中起什么作用啦？工厂那边也没见你去赶人呀？”赵月气呼呼地埋怨。儿子少上一天课，她感觉身上像给挖走了一块肉。
这话威武听得很不服气，生气地嚷道：“您这么说话多没良心呀！你和闻青姐昨天中午就跑了，一直在处理工厂的事，就把秦山一人扔家里。我回来的时候他还饿着呢，一天一晚上，不是我在照顾他呀！”
“行行行，你给我小点声嚷，以为你妈耳聋了怎么着？”赵月生怕秦山在里屋听了难受，那孩子可是最怕做别人的累赘的。
老妈回来，还带回了闻青姐，秦威武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肯定是都解决了，嘻嘻哈哈笑道：“妈，我是没用，可好歹也知道报警，再给张律师打电话求援呀。”
“啥？威武，昨天下午那个报警电话，是你打的？”赵月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望着儿子，内心又涌起了说不尽的喜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