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入口的风带着草木清香，孙春绮拨开垂落的藤蔓，眼前的景象让她不由得停下脚步。
原本只在林间隐约可见的精灵木屋，如今已连成一片错落有致的聚居地，烟囱里升起的袅袅炊烟在晨光中散开，混着孩子们的嬉笑声和工具敲打木头的脆响，竟透出几分人间烟火的暖意。
“这就是新的精灵的地盘？”
火术士女王堂娜多德挑了挑眉，指尖的火焰轻轻跳动。
“我还以为只会是些藏在树洞里的枯枝败叶。”
孙春绮笑着往前走了两步，目光扫过正在溪边洗衣的妇人、在空地上晾晒草药的老者，还有几个追着蝴蝶奔跑的孩子——他们中既有长着尖尖耳朵的草精灵，也有穿着粗布衣裳的人类，彼此间的互动自然得仿佛共处了百年。
“原本只有两百多精灵，”她侧头看向同行的两人：“现在加上凯里甘带来的人，足足两千多了。”
“两千和两百，可不止是数字的差别。”
刘醒非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远处正在搭建新木屋的人群上。
草精灵向来习惯了稀疏的聚居，人口激增十倍，意味着原本的生存模式被彻底打破。
需要开垦更多土地、储备更多食物，甚至连族群里最基本的秩序都要重新建立。
“你看他们多热闹。”
孙春绮指着不远处围着篝火说笑的人们，脸上漾着真切的笑意。
“孩子们有玩伴，大人们各司其职，连空气里都带着踏实的味道。”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支撑多久。”
刘醒非没接话，只是默默往前走。
脚下的石板路显然是新铺的，边缘还带着未打磨光滑的棱角，路边的菜畦里种着刚冒芽的蔬菜，一切都透着欣欣向荣的生机。
可他心里清楚，这片看似安稳的景象，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精灵秘境的气息早已泄露，深渊的触角不会放过任何一处蕴含生命能量的地方。
上次他带着人击退深渊魔物，不过是暂时守住了峡谷入口，可深渊的贪婪是无止境的，只要精灵们还守着这片充满灵气的土地，就迟早会成为下一个猎食目标。
他救得了一时，却挡不住深渊源源不断的侵蚀，就像潮水总会漫过礁石，除非彻底斩断源头，否则毁灭只是时间问题。
“这些精灵倒是悠闲。”
堂娜多德嗤笑一声，她能感觉到林间弥漫的微弱魔法波动，那些草精灵正躲在树后偷偷打量他们，眼神里有好奇，却没有多少感激。
“忘了是谁上次差点被我的孩子追得灭族了？”
刘醒非脚步未停，对那些躲在暗处的目光视若无睹。
他太了解精灵了，这群长着漂亮耳朵的生物，记性总是选择性地好用——危难时会放下身段求助，可一旦危机解除，又会立刻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们记不住你舍命相护的恩情，却会因为你不小心踩坏了一株草药而记恨半年。
不是在绝境里挣扎时，你永远别想看到他们真正的好脸色。
“前面有人来了。”
孙春绮碰了碰他的胳膊。只见一个穿着绿叶编织长袍的精灵老者走了过来，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对他们微微欠身：“远方的客人，欢迎来到绿叶谷。族长已在议事厅等候。”
他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落在刘醒非身上时停顿了一瞬，却没多说什么，仿佛早已忘了是谁在数月前从魔物爪下救下了它们的族群。
孙春绮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低声对刘醒非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刘醒非没理会那精灵老者伸来的引路手，只是抬头望向峡谷深处。
那里的生命能量最为浓郁，也是精灵族群的核心所在，但此刻在他感知中，那片能量层边缘已经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灰雾——那是深渊侵蚀的前兆，像附骨之疽，正悄无声息地蔓延。
他救不了一世，就像他改变不了精灵的性子。
烟火气再暖，也暖不透注定要被黑暗吞噬的命运。
刘醒非收回目光，对着老者摆摆手。
他只是看看而已。
不会进去。
越过了峡谷，他往海边去了。
雾气像融化的玉石般漫过千船之国的残骸，曾经扬帆万里的船桅早已被粗壮的气根绞缠，船板在苔藓与腐叶的覆盖下化作暗绿色的肌理。
这里本该是水手们传说中沉睡的船骸墓地，如今却成了森林精灵的临时据点——尽管从他们紧绷的神情与频繁扫视的目光中能看出，没人真心喜欢这片压抑的林地。
“沙沙——”
离精灵岗哨不到十步的灌木丛突然晃动，两名手持长弓的精灵瞬间拉满弓弦，箭矢直指异动方向。
半秒后，一只灰兔受惊窜出，精灵们紧绷的肩线才稍稍松弛，但警惕并未散去。他们的低语顺着风飘来，带着草木清香的气息里裹着不安：“食人族的气味又近了，昨晚西边的警戒符文被触发了。”
“还有那些该死的利剑蜘蛛，它们的丝能切断橡木，别靠近任何挂着白色蛛网的地方。”
在精灵们看不见的视野盲区，两道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虚影正贴着腐木移动。
刘醒非屏住呼吸，指尖捏着的隐身符微微发烫，符纸边缘的金线在法术作用下隐入空气，连带着他和孙春绮的身影、脚步声乃至呼吸都被法术扭曲屏蔽。
他能清晰看到不远处一棵古树的树干上布满了深褐色的抓痕，那是食人族的标志性痕迹，而在更高的枝桠间，几缕泛着金属光泽的白色蛛丝正随着微风轻晃，蛛丝末端隐约能看到被吸干汁液的鸟兽残骸——那是利剑蜘蛛的“杰作”。
“他们的战斗比预想中更胶着。”
孙春绮的声音压到最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精灵的箭术精准，但食人族悍不畏死，蜘蛛又擅长偷袭，地利优势被抵消了。”
前方突然传来兵刃交击的脆响，伴随着精灵的怒喝与某种野兽般的嘶吼。
一只浑身长满墨绿色疙瘩的食人族从树后扑出，手中石斧带着腥风劈向精灵，却被精灵侧身避开，长弓顺势横扫，弓弦在食人族脖颈上勒出一道血痕。
但更多的食人族从密林深处涌出，他们的皮肤能随环境变色，若非精灵身上的自然魔法发出微光，几乎难以锁定目标。
更要命的是，树影中突然射出几道银色蛛丝，精准缠向精灵的脚踝，一只巴掌大的利剑蜘蛛正趴在树枝上，复眼反射着冷血的寒光，它尾部的螯肢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那锋利程度足以轻松划开铁甲。
精灵们立刻变换阵型，弓箭与法术交织成防御网，月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照亮他们银绿色的发丝与紧抿的嘴唇。
战斗瞬间白热化，叶片被石斧劈碎，蛛丝被法术灼烧，血腥味与草木的清香在空气中诡异混合。
刘醒非与孙春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他们没有停留，借着双方激战的掩护，加快脚步穿过战场边缘。
隐身符的光芒在剧烈移动中微微波动，险些被一只扑空的食人族撞破，但好在对方注意力全在精灵身上。
当他们终于深入森林腹地，远离了战斗的喧嚣，两人才靠在一棵古树后稍作喘息。
周围只剩下虫鸣与树叶摩擦的声响，隐身符的效力还在持续，但空气中弥漫的危险气息却愈发浓重。
刘醒非看向孙春绮，用眼神示意。
孙春绮点头，抬手理了理被树枝勾住的衣角，目光扫过四周缠绕的藤蔓与暗藏杀机的阴影——在这片精灵、食人族与蜘蛛混战的林地深处，他们的潜行才刚刚开始。
腐叶覆盖的地面突然震颤起来，不是来自食人族冲锋的沉重脚步，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来自地底的异动。
撒塔林王子刚一箭射穿最后一名食人族的咽喉，银绿色的箭矢带着自然之力在对方体内炸开，飞溅的血沫还未落地，脚下的泥土便如被无形巨手搅动般翻涌开裂。
“小心！”
王子的怒吼刚出口，身前数米的地面已塌陷出一个不规则的深坑，三道精灵族兵的身影猝不及防地坠落，惊呼声在坑底戛然而止，随即被更凄厉的惨叫取代。
撒塔林猛地扑到坑边，长弓瞬间搭箭指向黑暗。
坑底弥漫着潮湿的腥气，数十对幽绿色的复眼在阴影中亮起，巴掌大的利剑蜘蛛正从坑壁的洞穴中蜂拥而出，它们银色的蛛丝如活物般弹射，瞬间缠住一名精灵的小腿。
那名精灵的长剑刚劈开一只蜘蛛，另一只却已扑上他的肩头，螯肢如利刃般刺入皮肉，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银甲。
更可怖的是蛛丝的黏性，被缠住的精灵越是挣扎，蛛丝便收得越紧，很快就被裹成粽子般的茧，被几只蜘蛛合力拖向洞穴深处。
“食人族退了！”
身后传来族兵的急报。
那些浑身疙瘩的怪物正狞笑着后撤，显然早已知晓地下的埋伏，此刻正站在坑边观望这场屠杀，甚至捡起石块砸向试图靠近深坑的精灵。
撒塔林眼神一凛，左手迅速结印，掌心绽放出淡绿色的光芒。
“边防线，用荆棘术封锁四周！第二小队跟我下去！”
他的长弓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箭头已换上淬过树汁毒液的特制箭矢——这是精灵族对付毒虫的秘药。
纵身跃入坑底的瞬间，撒塔林的箭矢已离弦。
一道银光精准射穿最前方那只蜘蛛的复眼，毒液迅速扩散，那只正拖拽精灵茧的蜘蛛瞬间抽搐着死去。
他落地时脚尖在坑壁借力一蹬，身体如柳絮般避开两道袭来的蛛丝，同时反手又是一箭，射断了缠住同伴脚踝的丝线。
“王子小心！”
一名族兵惊呼。
头顶突然落下大片蛛丝，撒塔林猛地矮身翻滚，蛛丝擦着他的银发掠过，粘在对面的岩壁上瞬间凝固成锋利的刃状。
他看清了洞穴的全貌。
坑底竟是蜘蛛的巢穴迷宫，纵横交错的蛛丝如银色罗网，挂在网上的不仅有野兽残骸，还有几具早已干瘪的精灵尸体。
“集中火力射复眼！它们的螯肢怕火！”
撒塔林一边嘶吼一边移动，长弓在他手中运转如飞。
每一次弓弦震颤，都有一只蜘蛛带着尖啸坠落，毒液箭矢射入复眼的瞬间便会引发小型爆炸，绿色的毒液与蜘蛛的黑血溅满洞穴。
他的银甲上已添了数道划痕，左臂被蛛丝擦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他的眼神始终锐利如鹰，目光扫过被困的族人，每一支箭都精准地撕开救援的缺口。
坑上的防线同样激烈。
第一小队的精灵们用藤蔓迅速编织出屏障，将试图靠近的食人族与坑底的蜘蛛隔绝开来，箭矢如雨般射向那些徘徊不去的怪物。
而坑底，撒塔林的箭羽如流星般穿梭在黑暗中，每道银光都意味着一条蜘蛛的性命，也意味着一线生机正被重新点燃。
当最后一只蜘蛛被箭矢钉死在洞穴深处，撒塔林才靠在岩壁上喘息。
他看着被救出的三名族兵，又望向坑口外依旧盘旋的食人族身影，握紧了手中的长弓——这场在明暗两处同时打响的战斗，还远未结束。
麻绳在掌心勒出红痕，撒塔林王子最后发力将一名受伤的族兵托上坑沿，自己则借着绳子的拉力翻身跃出。
坑底残留的蜘蛛黑血还在冒着热气，而坑外的景象却让他瞳孔骤缩——刚刚被暂时打退的食人族如同潮水般重新涌来，这一次，他们的队列前方站着个截然不同的身影。
那是食人族的大祭司。
他赤裸的上身画满暗红色符咒，干瘪的手掌握着一根镶嵌着颅骨的木杖，浑浊的眼睛里跳动着诡异的橙光。
当他张开双臂时，并非食人族惯常的嘶吼，而是用一种晦涩的语言念诵着咒语，木杖顶端的颅骨突然喷出熊熊烈焰！
“是野性之火！快散开！”
王子的吼声还未落地，两道粗壮的火柱已如毒蛇般窜出。
离得最近的两名精灵刚从坑边爬起，还没来得及展开防御法术，火柱便已舔上他们的银甲。
不同于寻常火焰的赤红，这火焰泛着诡异的青蓝色，接触到精灵身体的瞬间便疯狂燃烧，甚至连他们身上蕴含的自然魔力都被点燃，惨叫声在烈焰中戛然而止，转瞬间只留下两具焦黑扭曲的残骸。
另一名精灵反应稍快，猛地向后扑倒，却仍被火柱的边缘扫中后背。
他身上的皮甲瞬间焦糊，后背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碳化，惨叫着在地上翻滚，绿色的血液渗过焦黑的皮肤，在腐叶上晕开痛苦的痕迹。
食人族们发出狂热的嘶吼，借着大祭司的火力掩护再次冲锋。
他们墨绿色的皮肤在火光映照下泛着狰狞的光泽，手中的石斧与骨矛带着血腥味劈砍而来。
刚刚经历坑底恶战的精灵们本就疲惫，此刻面对火焰压制，阵型瞬间变得混乱。
撒塔林眼神一厉，反手将长弓背在身后，从腰间抽出镶嵌着绿宝石的短刃。
他一脚踹开扑到近前的食人族，同时对身边的族兵嘶吼：“用藤蔓术封锁火路！弓箭手压制两翼！”
话音未落，他已踏着腐叶冲向侧面，短刃精准地刺入一名食人族的咽喉，借着对方倒下的身体作为掩护，迅速从箭囊抽出三支箭矢搭在弓上。
青蓝色的火焰还在肆虐，大祭司枯瘦的手指再次抬起，木杖顶端的颅骨又开始积蓄火光。
撒塔林深吸一口气，自然魔力顺着手臂涌入箭矢，银绿色的箭羽在空气中划出三道残影，目标却不是冲锋的食人族——而是大祭司脚下的藤蔓丛。
箭矢精准地射中目标，魔力瞬间爆发，茂密的藤蔓突然疯狂生长，如巨蟒般缠向大祭司的双腿。
大祭司的咒语被打断，火柱骤然偏斜，擦着精灵们的头顶射入密林。
趁这转瞬即逝的间隙，撒塔林厉声喊道：“救人！退到古树防线！”
精灵们立刻抓住机会，两名族兵冒着箭雨拖起受伤的同伴后撤，其他人则用弓箭与法术顽强抵抗。
撒塔林一边用箭矢压制食人族，一边紧盯着被藤蔓暂时困住的大祭司，掌心的短刃已被汗水浸湿——他知道，只要那野性之火还在，这场战斗就永远谈不上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