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洋！”晓星尘瞳孔一紧，闪身把人抱进怀里，少年脸色惨白，嘴角渗出丝丝血迹，慢慢晕染了白色的里衣，像一个极易破碎的瓷娃娃一般，一转身，说不定就消散无踪。
宋岚神色不明地看着手里染血的拂雪，缓缓闭上了眼睛，鲜烈的红色让他连剑都有些握不住。
少年躺在床上，气息奄奄。那是万念俱灰下的应激反应，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不愿醒来。
一连三天，少年都发着高烧，脸颊通红，不省人事。又被梦魇所扰，眉头时而紧锁时而放松，却再不愿醒来。
“晓道长，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苏子行虚弱地笑着，感激地看向晓星尘。
晓星尘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那晚怎么回事？”他不相信阿洋会无缘无故伤人，更何况，他们发现的事，远远不止如此。
“那天晚上……”苏子行沉吟片刻，像是在回忆，又隐隐蹙着眉头欲言又止地看向晓星尘，似乎不知如何说起，晓星尘一错不错地看着他，无波无澜。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咽了咽口水缓缓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眼神清明了不少，“我早早就睡下了，却被外面的声音吵醒。那是凶尸的嘶吼，于是我便起身出门，却见到……”他像是难以启齿，脸色又白了几分，“见到阿洋把粉末撒到凶尸的脸上，不，不能说是凶尸，但是他们沾染了粉末之后就变成了凶尸。他给他们都灌下了哑药，他们跪下来求他，他无动于衷满脸疯狂。然后……”苏子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出门正要阻止他，他突然杀了那些人，然后一剑刺在了我的胸口，他要杀我，动手地时候我本能地侧了一下身子才不至于一剑毙命。若是你们晚来一步，”他苍白地笑了笑，“那么我也活不下来。”
晓星尘死死地直视他，一瞬间，痛苦和窒息感压抑胸口，难以呼吸，胸膛都在痛。
宋岚抱着拂雪险些冲出房门给躺在床上死活不知的人再刺上一剑。
“不可能！”晓星尘拢在袖中的手攥紧，手心里全是汗。
这些话让他又回到了那个至暗时刻，一点一滴都是如此真实，可就是因为这样，现在的阿洋不会做这些，他跟薛洋是两个人，绝不可能做离经叛道，遭天谴的事。
“你到底是谁？”晓星尘沉声问，眼底闪过杀意。
苏子行看着他，嗫喏着唇，往后缩了缩，“晓道长，我知道你很难相信，可是就是这样，我只是把我见到的说出来。无论你相信与否，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我是苏家人，秣陵苏家的，道长若是不信，尽可以去查。”
“我会去求证的。”晓星尘淡淡说道，起身离开了房间。
宋岚紧随其后，沉默地看着破碎的人。
“子琛，我信他不是这样的人，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晓星尘道，他看着月亮，心底很乱，但是，他愿意等他醒来给他一个解释。
“他从前就阴魂不散，害你害得好苦，如今你还要重蹈覆辙吗？”宋岚写道。
晓星尘凝视半晌，“他不是薛洋，也不会成为薛洋。阿洋只是他自己，而薛洋……十八年前，就已经死了。”他痛苦地抿了抿唇，如今，阿洋马上十八岁了，这一切，似乎太过巧合了。
只是，人死如灯灭，纵然重来一世，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因此，少年只是少年，跟过去的人也割裂开了。
夜间，沉睡三天的少年才缓缓醒来，他转着干涩的眼睛，看到了守在床前的人。
晓星尘几乎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担忧地立即起身，似松了口气般，“阿洋，没事了。”
也不知道在安慰谁。
少年看着他，心中一片柔软。
晓星尘倒了温水，小心翼翼地给人喂下。
“哥哥，为什么？”少年红了眼眶，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又固执地想要等到一个答案。
“阿洋，对不起，你宋岚哥哥不是故意的。”晓星尘解释道，可是这说辞，无论如何，都显得苍白无力。
少年眨了眨眼，大度道:“嗯，那我就原谅宋岚哥哥了。”他抓住晓星尘的手，“晓星尘，我没有伤苏子行，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晓星尘没想到少年在意的是这件事，他心疼地反握住他的手，“这次是哥哥不好，让阿洋受了委屈，以后不会了。”
他眼底晦涩不明，深不见底，心里有了计量。
“宋岚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
少年的话是肯定句，小孩子何其敏感，小时候还好，宋岚虽然爱绷着脸，却会手足无措地哄孩子，只是随着少年年岁越来越大，那张脸愈发神似记忆中的人，宋岚便避之不及，百般防备。
“不是，他就这样。不爱笑，见谁都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晓星尘喂少年吃了些东西，面色如常，似乎不是在骗他。
“阿洋，上次说给你取名，只定下了字。现在，我还可以给你取名吗？”晓星尘神色温柔，在少年眼里，比太阳还要温柔，他笑得明朗，点头如捣蒜，“当然可以！”
“庭瑞怎么样？陈庭瑞，”晓星尘温柔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意味祥瑞之意，更重要的是，我希望阿洋一生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我很喜欢。”少年点头，眼尾染了红。
伤口明明还在痛，他却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痛意了，心里一片柔软。
陈庭瑞，其实，只要是晓星尘取的，他都喜欢。
他心底的神明有着凡人的名字，他一如既往地爱着他，这就够了。
到底伤得不轻，清醒了一会儿少年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晓星尘已经离开了，只剩下凶神宋岚冷冷地看着他，像看一个犯人。
少年也不介意，悠哉悠哉地晒着太阳，只是日落西山，依旧不见晓星尘的身影，少年彻底急了。
心里很慌，面上也很慌。
“晓星尘呢？”少年咄咄逼人。
宋岚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他有事出去，要过几日才回。”
晓星尘带着苏子行，直接出发去了秣陵，他把少年留下来，托付宋岚照顾，毕竟少年的伤势，若是再奔波，到底会雪上加霜。
宋岚不说话，少年急也没用，红着眼蹲在院子门口，眼巴巴地看着远方，抱着期待能够看到那个人。
只是，一天过去，什么也没有。
两天过去，也没有等到要见的人。
……
第五天，他看到一身狼狈的苏子行跌跌撞撞地跑来，神情慌张。不见晓星尘，薛洋彻底慌了神。
也不管苏子行算计他，上前拽住人的前襟，一字一顿哑声质问:“晓星尘呢？他在哪？”
苏子行看着少年目眦欲裂的眼眸，无神地摇了摇头。
少年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拳，苏子行不闪不避，被打的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少年欺身而上，把人掼在地上，苏子行咳出了血沫，“我问你，他在哪？”
宋岚也慌了神，拦住了少年的拳头，死死地看着地上的人。
“宋道长，我单独给你说。”苏子行吐出一口血沫。
“你他妈……”少年又要一脚踢过去。
宋岚安抚地拍了拍他，跟苏子行一前一后进了门。
少年无措地站在原地，跌跌撞撞地想要跑出去，又茫然地看向四周，他不知道晓星尘去哪里了。
半个时辰后，苏子行推门而出，笑意盈盈地看着狼狈不堪犹如困兽的人，“薛洋！”
少年看向他，心中一跳，面上浮现疑惑，“苏子行，你有病？”
苏子行晦暗不明地目光紧锁着他，似乎在判断他的反应，见状更是蹙起眉头。
“宋岚哥呢？”少年心底浮起不安，看苏子行这气定神闲的模样，根本就不是受伤，他是装的！
“你不会想看到他的。”苏子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少年拔剑而出，逼近苏子行，苏子行狞笑一声，往后退了一步，不咸不淡道:“宋岚！”
一道强劲的灵力倾涌而出，剑气所到之处，更是飞沙走石。
宋岚冷漠地看着他，像看一个死人，确切地说，宋岚就像一个提线木偶，早已没了神智。
少年被打飞出去，吐出了一口血，死死盯着苏子行，一字一顿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苏子行闻言缓缓勾起唇角，笑得儒雅，仿佛听到了一个逆天笑话般幽幽道:“别乱说，我可没对他做什么，只不过是让他做他该做的……凶尸而已。”
话落，宋岚再度袭来，少年受了伤，灵力也敌不过宋岚，几招过后就被擒住，连晓星尘送给他的无尘，也被拂雪斩断。
“宋岚！”少年双目赤红，看着眼前的男人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别挣扎了，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也没关系，”苏子行笑得格外危险，一步一步朝着少年走过来，钳住他的下巴，“放心，我会让你记起来的。薛洋，跟我合作怎么样？”
“我不叫薛洋，我叫陈庭瑞，字无尘！”少年直勾勾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毫无惧意。
苏子行的笑僵在脸上，看他的眼神更加危险，他微微笑了笑，手指停在少年胸口，重重一按，少年咬着唇咽下呻吟，不服输地瞪着他，伤口绷开，痛意四散，四肢百骸都在痛，但是他就是不服输。
“在我这里，你没有资格说不。”苏子行微微一笑，笑得温润如玉。
“走。”苏子行一挥手，宋岚跟着他走了。
少年咬着后槽牙，额头都是汗，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
晓星尘推开门的时候，浑身血液都冷了。院子里早已没了活人的气息，地上是一滩血和断掉的无尘，晓星尘颓丧地跌跪在地上，颤抖着手拾起无尘，他瞳孔一缩，这断痕，是拂雪！
痛意蔓延，浑身都在颤抖。阿洋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山洞里面，宋岚在旁边站着。
“哟，你终于醒了。”苏子行勾起一个恶劣的笑。
阿洋翻身坐起，胸口的伤只是洒了些药粉，他沉默地看向苏子行，滔天的情绪归于平静。毕竟，宋岚还在这里，算是断了他逃走的后路。
“你想做什么？”少年冷静地问。
苏子行勾起一个天真的笑，“我不是说了吗，我要你帮我。”
“帮你做什么？我可没有你这样的本事。”少年阴阳怪气。
“前辈过谦了，是我没有前辈这样的本事才是。”苏子行直勾勾地看着他，突然逼近他，少年警惕地看着他，没有躲开，耳边声音响起，“要不是你这张脸一点没变，我还真以为你死了。”
“……”
“我说过，若是你说的什么薛洋的话，那么我明确地告诉你，我不是他。”少年不耐烦道。
“若是脸像也没什么，可是，他，”苏子行慢悠悠地指着不远处的宋岚，“你可不能耍赖，他可是你亲自炼成凶尸的，我不过是帮你，唤醒了他。”
“……你在说什么？”阿洋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我不过十八岁，如何做到的？我是逆生长了吗？”
这简直不要太离谱，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所以，我也想知道，你是如何返老还童的，还让他们……”苏子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又看向身后的宋岚，笑而不语。
“你真的有病！”少年翻了一个白眼。
“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帮你。”他直率道。
“还有，我叫陈庭瑞。”少年凶巴巴地看着苏子行，像一只被惹怒的小狼，随时要扑上来咬人。
苏子行轻轻笑了笑，递给少年一个瓶子，“把它喝了！”
少年不耐烦地一挑眉，冷笑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叫他喝他就喝，给他脸了？！
“宋岚，”苏子行狞笑着，不怀好意地看向宋岚，“你说，我叫他把自己的脑袋削下来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
少年脸色一白，恶寒的瞪了他一眼，抢过瓶子一饮而尽。
起初没什么感觉，可是不一会儿，脑袋就昏昏沉沉的，他使劲摇了摇脑袋，天旋地转，他忽然吐出一口血，如断线的风筝般倒了下午。
苏子行把人丢在草席上，饶有兴致地盯着蜷缩着紧蹙眉头的人，心里也没了底，毕竟，这个人看起来是那样的年轻，若不是宋岚，他都不确定是不是，只是，若不是，为什么宋岚跟着他？若是，为什么晓星尘跟着他？他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或许答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至少现在的他，并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