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下完，天气再没暖过。
长明迎来连续的阴天，人们纷纷换上冬装，像一个个长脚的胖粽子慢吞吞行在城市各处。
黎暗请了两天假，回来上课。
他还是骑车，银黑配色的moto GUZZI换成防滑胎，不过，不再早起和绕路，他已经不用在学校门口等人了。
男生身上的桂花香气又浓郁起来。
从金秋的初冬，也不晓得长明哪里还有桂花树开着。
他和林青蕊又变成两条不相交的线，她走她的阳关道，他锯他的独木桥，偶尔碰面，视线交错，比陌生人还陌生人，他的眼睛像死掉的湖泊，她的眼睛是隆冬森林的钢铁城堡。
他没有涟漪。
她铜墙铁壁。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本来就是孽缘。
黎暗又变回那个爱迟到和早退的顽劣分子，不过没有林青蕊较劲，也没人有胆子揪着他扣分。
他和（9）班的人每逢大课间就会聚在二食堂后门抽烟。
金黄的银杏树如今只剩干枯的枝丫。
男生女生站在树下，吐出的烟雾彼此纠缠，他们有时候说话，更多时候就是围在一起沉默。
冬天是这样的。
没人爱说话，寒冷的空气吸入气管，太冻了。
冬江水寒鸭先知，张哲远这只夹在黎暗和林青蕊之间的“鸭子”最先察觉到变化，但他没有立刻和周朝汇报，以他多年的家庭生活经验来看，这两人不一定是真分了。
他爸妈也玩冷战。
但玩这么多年，都成情趣了。
每次冷战结束还会撇下他，单独出去旅游。
再后来（1）班和（9）班的人都发现了这对风口浪尖的小情侣不来往，有人吃瓜没吃明白，抓心挠肝，有的感叹两句，扔到脑后。
姜月问过林青蕊。
储芳婷也问过。
林青蕊什么也没说。
她一生几乎没有败绩，临到毕业，追个学渣还被绿了，这种糗事，只要黎暗不宣扬，她……大约会咬牙带进坟墓。
黎暗身边的女生逐渐变多。
他并不是高冷的性格，长得好、会聊天，只需要稍稍释放一点暧昧信号，鱼儿闻到腥味自然会聚集。
林青蕊没有删除黎暗联系方式，她把备注又改回【蛇精病】。
学习之余。
女孩偶尔会想起几个月前的暴雨。
那场雨，似乎从未停过，现在还能听到滂沱的雨声。
……
雾天，伸手不见五指。
黎暗骑得很慢，防着对面逆行的单车。
平常十来分钟的路程今天硬生生骑半小时才到，预备铃已经响过，校门口没两个人，仅剩的学生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在雾里慢吞吞走路，他也是“死猪”，在外面的停车场寄了车，还跑去买早饭。
老板说肉包卖完了。
只剩豆沙包和葱花卷要不要。
他习惯性要两个豆沙包，付过零钱拿到手里，啃了两口才想起来，爱吃甜豆沙的祖宗又不在，他完全可以吃葱花卷。
“算了。”
黎暗脱下机车手套，边吃边走。
这段时间，他对自己说的最多的就是“算了”。
路过桥头，在雾里能看到朱红的亮点，矮矮的，浮在地面，像是有人蹲在栏杆旁边抽烟。
黎暗走近，与蹲在地上的男生打了照面。
对方早有预谋，迎上他的目光，“好久不见，黎暗。”
狄锐穿件灰色连帽卫衣，曾经的黄毛都剃了，只剩一茬刚长出来的头发灰扑扑贴在头皮，太阳穴鼓着条筋，眼角下垂，两颊能看到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干纹。
整个人像是一条脱水的鱼，半死不活。
黎暗脚步一顿，“找我？”
狄锐掐着烟，似笑非笑，眼神飘忽地打量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说，黎暗就当无事，抬脚离开。
狄锐踩灭烟，远远说了句，“赵清欢在精神病院，我家破产，连房子都卖了……只有你，黎暗，你现在过得可真好啊。”
黎暗进到教室，早读结束了。
好在老师正在讲台跟两个学生全神贯注讨论问题，没注意到他迟到，男生猫着身子从后门进来，刚坐下去，严超歪着凳子凑过来。
“暗哥，你来的时候碰到人没有？”
“你说谁？”
“今早我们来上学，有个男的蹲在桥头打听你，是不是有过节？”
“……有是有，但我不找他麻烦就算好的。”
黎暗也没想清楚狄锐怎么会突然出现，还有胆子到他面前晃悠，要知道，当初赵清欢的事，他还有笔账没跟他算。
张哲远一惊一乍，突然插嘴，“我靠，那他跟你有仇，会不会去找林青蕊的麻烦？”
黎暗脸色一白，阴狠道：“我跟林青蕊已经没关系，找她做什么？”
张哲远眯着眼睛，挑眉。
“哦，是吗？”
严超瞄着讲台，伸手打张哲远，没好气道：“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暗哥和林青蕊都分手快一个月了，你真的是……”
张哲远哼一声，反手敲回去。
“哟哟哟，就你心疼暗哥，谁都没你心疼。”
严超无语死了。
下课铃一响，推开椅子和张哲远拼了！
黎暗站到走廊，拨打连诗雨电话。连诗雨声音颤抖，语无伦次，那件事之后，她也是第一次看到狄锐，女孩翻来覆去问黎暗，狄锐怎么会变成这样，不过一年时间像是老了十岁，那张脸，以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女人总是这样心软。
怕前任过得比自己好，可对方要是真的不好，她又难受得不行。
太傻了。
黎暗问不出所以然，挂掉。
男生的目光沉沉郁郁飘到楼上最边缘的教室，（1）班门口很清静，下课也没人到走廊放风。
他倒是不怕狄锐，但是却怕他找上林青蕊。
……
晚自习放学。
今天学校音响有问题，老乡路带我回家唱得磕磕绊绊，一会儿大声，一会儿小声，像是被人卡住脖子。
黎暗从（9）班稀稀拉拉的教室出来，站在操场拐角，只需要躲到灯柱后面的阴影，路过的人就看不到了，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但就是放心不下，眼皮直跳。
等了一会儿，（1）班教室才陆续有人影站起来。
今天他们老师拖堂十分钟才下课。
大家沉默有序地走出，林青蕊夹在中间，旁边是姜月，女孩今天穿得很厚，校服里面是羊毛衫，校服外面是靛蓝色的长款羽绒服，有多长呢，衣摆可以盖到脚踝。
真像个紫菜包饭。
黎暗心想。
看到她面无表情又哪里都好地走过，男生的心才稍稍安定，他按住狂跳的眼角，远远跟在林青蕊和姜月身边，一直到女孩和姜月告别，过马路坐上车，黎暗才没再跟。
他站在路边目送，很久很久不曾离开。
他觉得这段感情不该如此。
但是又想不出更好的结果。
人好像总是对最在乎的人和事，无能为力。
……
“看吧，你还不信。”柳熙背着书包和狄锐站在小卖部门口，她指着呆站路旁的黎暗，嘲讽道：“别听那些人传黎暗和林青蕊分了，他根本就放不下，一看见你来，瞧嘛，就火急火燎看护他的心肝宝贝去了。”
狄锐哦一声。
柳熙撇撇嘴，继续添油加醋，“听我的，你要是想报复黎暗，就从林青蕊下手，整她，绝对没错。”
“你就这么讨厌林青蕊？你们不是朋友？”
“谁跟你说的？”
柳熙揪着书包带，压低声音，“她从来不会把人当朋友，她只会施舍，你懂吗？不过就是长得漂亮家里有两个破钱，有什么了不起的。”
柳熙说，都是林青蕊自找的，而她，是无辜的，只是被林青蕊逼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