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裹挟着刺骨的寒风,想要扒开所有人的衣裳,化作冬日的祭品。
魏观走出吏部衙署,紧了紧棉衣,走过几条街巷,上了一家不起眼的酒楼,这个天,自然不可能选在栏杆处,再说了,那里也落下了帷帘,看不到窗外的行人。
点了酒菜。
没多久,礼部侍郎宋克到了。
宋克将披风脱下,搓了搓有些皱巴的手:“这个鬼天气,还真是要人命。听说运河北段冰封,已经无法行船了。”
魏观满酒,将杯子推了过去:“何止北方寒,就是这长江岸边都起了冰。一年冷过一年,听说,应天府衙最近收敛了十余具尸体,一问便说冻死的是酒鬼,也不知是不是真。”
宋克端起酒杯呵呵一笑:“金陵的养济院还算是负责,早早就给一些孤寡老人送去了柴薪粮食,想来冻死不了人。酒鬼,这倒是可能。今日咱们可不能贪杯了,冻坏在路上,还要劳烦应天府的衙役……”
魏观淡然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递了过去:“高启来了书信,说要弹劾顾正臣,希望我们可以一起发声。”
宋克接过书信,却没有打开,眯着老眼问:“因为南汉国?”
魏观重重点头:“是啊,这件事非同小可,作为朝廷官员,我们不能不出手。事实上,这段日子里,已经有不少官员上书了,就连广东布政使韩宜可,交趾布政使费震,也都参与其中。”
宋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感受着辛辣灼热全身,长长吐了一口酒气:“南汉国的背后,当真是镇国公吗?”
魏观呵了声:“不是他,还能有谁?那柯枝、古里、小葛兰等国,相安无事多少年了,可就在顾正臣想要打造转口贸易企业时,一瞬间全灭了。古里的国王是个仁善之人,来过金陵,崇拜大明……”
宋克听了许多,询问道:“证据呢?”
魏观皱眉:“没有直接的证据,但顾正臣派去西洋之人是李存远、黄时雪,他们早年间是镇国公的人,后来得封过官职,再后来,听命于镇国公去了西洋。算时间,西洋八国覆灭,就在李、黄抵达西洋之后。”
宋克思索一番:“确实啊,好端端,一向和平,不招是非的国,一个接一个覆灭,要说背后没有人谋划,确实不太可能。尤其是国号南汉,这就更令人不得不认为,是大明人在运作。”
魏观苦笑:“不必揣测,一定是顾正臣。”
宋克哦了声,言道:“礼部听闻,南汉国的国王带使臣即将入京。”
“当真?”
魏观急切地问。
宋克点头:“应该错不了,下衙之前听到的,这消息也应该送去了会同馆。”
魏观紧握拳头:“不用说,这队伍里必然有李存远或是黄时雪!什么国王不国王,大明应该不予承认,那些国家,他们说灭就灭了,这简直是胡来,有损我大明和平友善的形象,而且,可能威胁到西洋贸易……”
宋克沉默。
有损形象——这个不好说。
西洋的话,大明的和平友善形象应该是有的,毕竟大明控制南洋多年都没侵犯过古里、柯枝等国,友善对待。可这些国家已经覆灭了,这消息传开,又能影响到谁去?
南洋?
南洋诸国未必认为大明是和蔼可亲的吧,大明在南洋的地盘可不小。
另外,威胁到西洋贸易安全,这也有待商榷。
西洋诸国和日本国不太一样,日本国乱了,没地方可以逃,毕竟是岛国,只能乘船出海,顺着海流与风,实在不行挂一块布,只要没淹死,也能到大明沿海抢劫。
可西洋诸国乱了,出海不是他们的最佳选项,向北逃窜才是。当海贼,对他们来说,没这个传统,也没啥就业优势,还不如向北逃窜,跑到恒河里活下去……
魏观一杯下肚,愤然道:“一个国公,竟在海外之地私自开国,这种事若是任由发生,他日是不是其他国公也会效仿,乃至于侯爵、伯爵也效仿,私自出海,建立国家?”
“高启说得对,海外之地私自开国,虽非谋逆,然已成割据之势,有对抗朝廷之嫌。我们必须发声,既然南汉国王要来,那就在他们来到金陵之后,以汹涌的愤怒让他们认罪,将他们抓起来法办!”
宋克皱眉。
这些情绪的话说得容易,可真要做,还有不少困难。
毕竟,海外之地,算是大明的地盘吗?
确实有那么一句话,说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可西洋啊,几千年来,华夏人就没跑到那里去种过地,砍过柴,那里王朝更替与这一片土地毫无关系。
就比如古里、柯枝、小葛兰,这些国家也不是说存在了很多年了,他们也是折腾出来独立开国的,元朝也没说过要插手,现在那里出了个南汉国,大明该插手吗?
从地理上来看,大明确实不应该出手,毕竟没有先例。
归根到底,若是这八个国家的覆灭,只是内部的问题,那没有任何人会说什么,只是因为,这背后牵扯到了顾正臣,所以,他们必须站出来。
魏观看着寡言的宋克,问道:“宋兄的意思是?”
宋克知道无法回避,叹了口气,言道:“等南汉国使臣抵京,我们再群起而攻之也不迟。眼下,是需要找到南汉国背后是镇国公的证据,没有证据,我们始终缺乏几分底气。”
魏观苦涩不已:“可要拿到实证,那是何等的困难。镇国公人在西北,事情发生在西洋,隔着无法逾越的高山、雪原。再说了,我们也没有人去过西洋,更不可能拿到如铁的证据,但韩宜可、费震等人的反应,说明这幕后必是镇国公指使。”
宋克举杯,轻声道:“前两年,是你举荐,宋某才有机会进入朝堂。这一次,我会站在你身边,还你举荐的恩情。”
魏观听出了一丝不寻常。
显然,宋克并不是真正的想要参与到这件事中来,他一旦出手,这过往的情分,可就不存在了。
只是,国事当前,计较不了个人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