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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喜二十七年

燕国太子丹在秦国为质时受到羞辱,因此怨恨秦王嬴政,想要报复。太子丹向太傅鞠武征求意见。

鞠武建议太子丹向西与赵、韩、魏签订盟约,向南与齐、楚联合,向北与匈奴媾和,这样就可以共同图谋秦国。

太子丹表示,太傅的计策虽好,但要实现却是旷日持久的事情,令人心烦意乱,恐怕不能再等待了。

不久,秦国将领樊於期在秦国获罪,逃亡燕国。太子丹接纳樊於期并让他居住下来。

鞠武劝谏太子丹,以秦王的暴虐和对燕国积存的愤怒,就足以令人寒心,更何况又听闻樊将军被收留在燕国了呢!这就相当于将肉放在饿虎往来的小道上。希望太子您尽快将樊将军送到匈奴去。

太子丹表示,樊将军走投无路,归附于我,这本来就是我应该舍命保护他的时候,请您还是考虑一下其他的办法。

鞠武又表示,做危险的事情来求取安全,制造灾祸来祈求幸福,计谋浅薄却导致积怨加深,为了结交一个新的朋友,而不顾及国家将要遭受大的危害,这就是所谓的积蓄仇怨并助长灾祸。

太子丹并没有听从鞠武德劝说。

太子丹听说卫国人荆轲很贤能,便携带厚礼,以谦卑的言辞求见他。太子丹对荆轲表示,如今秦国已经俘虏了韩王,又乘机向南攻打楚国,向北威逼赵国。赵国无力对付秦国,那么灾祸就会降临到燕国头上。燕国既小又若,数次为兵灾所困顿,哪里还能够抵挡秦国的攻势啊!各诸侯国都屈服于秦国,没有哪个敢再合纵抗秦了。丹的计策颇为愚蠢,以为如果真能够得到天下的勇士出使秦国,劫持亲王,迫使他将侵占诸侯的土地悉数归还,就像当年曹沫逼迫齐桓公归还鲁国丧失的领土一样。如此当然是最好的。假如不行,便乘机刺杀秦王,秦国的大将领兵在外,而国内发生动乱,君臣之间就会相互生疑,乘此时机,诸侯如果能够合纵抗秦,就一定可以击败秦军。希望您能够留意这件事。

荆轲答应了太子丹。于是太子丹将荆轲安排进上舍,每日都亲自前往探望,凡是能够送给、供给荆轲的东西,没有不送到的。

等到秦国王翦灭亡赵国,太子丹听闻消息后惊恐不已,便想要送荆轲入秦。

荆轲表示,如今前往秦国,并没有能够让秦国信服的理由,这就未必能够接近秦王。倘若能够得到樊将军的头颅和燕国督亢的地图献给秦王,秦王必定很高兴召见我,那时我才能刺杀秦王来回报您。

太子丹却表示,樊将军在穷困之时来归附我,我实在不忍心杀他。

荆轲因此私下里会见樊於期,表示,秦国对待您,可谓是残酷之极,您的父母、宗族都被屠戮殆尽。如今听说秦国人悬赏千金、万户封地来求取您的头颅,您打算怎么办呢?

樊於期流着泪叹息,表示,那么能够想出什么办法呢?

荆轲表示,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头颅献给秦王,秦王见此必定心生喜悦而召见我,那时我就左手拉住他的袖子,右手持匕首刺向他的胸膛。这样一来,您的大仇得报,燕国遭受欺凌的耻辱就可以消除了。

樊於期表示,这正是我日夜切齿烂心想要实现的事情。

说完便拔剑自刎。

太子丹听闻消息赶来,伏尸痛哭,但已经无可奈何,就用匣子装起樊於期的头颅。

太子丹早前就已经求取到天下最锋利的匕首,令工匠烧红浸入毒药之中,又用这匕首刺人,只要渗出一丝血,人就没有不倒毙的。

如此太子丹准备行装送荆轲出使秦国,又派遣燕国勇士秦舞阳做他的副手,让二人作为使者前往秦国。

荆轲为了等待一位故人,想要与他一同前往秦国,因为其居住的很远,迟迟没有到来,而荆轲已经为他准备好了行装。过了许久,荆轲还没有出发,太子丹以为荆轲故意拖延时间,怀疑他反悔,便多次催促,表示,日子不多了,荆卿有动身的打算吗?请允许我派秦舞阳先行。

荆轲因此发怒,叱责太子丹,表示,太子这样派遣是什么意思?只顾着前去而不顾完成使命回来,那是竖子!况且拿着一把匕首进入难以揣测的强暴的秦国,我之所以暂留,是等待一位朋友同去。如今太子以为我拖延,那就告辞诀别吧。

于是荆轲就出发前往秦国。太子丹及宾客中知道此事的人,都穿上白衣白冠,前去送荆轲。到达易水之后,祭祀了路神,上路。荆轲的好友高渐离击筑(一种乐器,形似琴),荆轲和着拍节歌唱,为变徵(zhi)(变徵,古七声音阶之一,以此为主调之歌,凄怆悲凉)之声,送行的人因此都流泪哭泣。又往前行而歌曰:“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又发出慷慨激昂的声调,送行的人皆睁大眼睛,头发直竖。

荆轲上车离去,始终连头都不回。

到达秦国,荆轲以千金之礼贿赂秦王的宠臣中庶子蒙嘉。蒙嘉在秦王面前为荆轲说好话,秦王因此以九宾之礼,在咸阳宫召见燕国使者。

督荆轲捧着装有樊於期头颅的盒子,秦舞阳捧着装有督亢之图的匣子,按照正、副使的次序前进。来到咸阳宫殿前台阶下,秦舞阳脸色突变,浑身发抖,秦国群臣都感到奇怪。荆轲回头对秦舞阳笑笑,上前谢罪,表示,北方藩属蛮夷之地的粗野之人,没有见过天子,所以心惊胆颤。望大王稍稍宽容他,让他能够在大王面前完成使命。

秦王表示,递上舞阳所拿的地图。

荆轲取过地图献上,秦王展开地图,等到地图展到尽头,匕首露了出来。荆轲趁机左手拉住秦王的衣袖,右手拿匕首直刺。还未近身,秦王大惊,抽身起跳,衣袖挣断,慌忙抽剑,因为剑身太长,只能抓到剑鞘。又因为一时慌张,剑又套得太紧,未能拔出。

荆轲追赶秦王,秦王绕柱逃跑。秦国群臣都被吓坏,因为事发突然,都失去了常态。根据秦国律法,群臣在殿上侍从时不得携带兵器;各位郎中携带兵器也只能在店外守卫,没有诏令不得入内。正当危急之时,也来不及传唤店外的士兵,因此荆轲能够追击秦王。仓促之间,慌张急迫,只能空手与荆轲搏击。这时,医官夏无且用他所捧的医袋投打荆轲。秦王正绕柱,不知如何是好,听到左右群臣喊道,‘王负剑’秦王把剑推到背后,才拔出剑攻击荆轲,砍断他的左腿。

荆轲已然残废,不能追击,就举起匕首投刺秦王,不中,击中铜柱。秦王接连攻打荆轲,荆轲被刺伤八处。荆轲自知已经失败,就倚在柱子上大笑,张开双腿像簸箕一样坐着骂道,大事之所以没有成功,是因为我想要活捉你,来迫使你订立归还诸侯土地的契约回报太子。

这时,侍卫冲上来杀死荆轲。事后,秦王论功行赏,处罚那些犯错的官员。赐给夏无且黄金二百镒。

秦国因为荆轲刺杀一事,增派军队前往赵国,秦王命令王翦攻打燕国,十月攻克蓟城。燕王喜、太子但率领燕国精锐向东退守辽东。秦将李信紧紧追击燕王,代王嘉向燕王喜写信,表示,如今秦军之所以追击燕军特别急迫,是因为太子丹。如果您杀掉太子丹,把他的头颅献给秦王,一定会得到秦王的宽恕,社稷也会侥幸得到祭祀。

此后李信追击太子丹,太子丹隐藏在衍水河中,燕王派使者杀了太子丹,准备把他的头颅献给秦王。秦国人又攻打燕国。

太史公在《刺客列传》的最后说了这样一段话:‘自曹沫至荆轲五人,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史家记事,首要便是据实直笔,因为史书是要留给后人看的,将真实的东西留给后人,后人能得到什么不好说,但真正能够从中有所得,也必定会是真实的。可再厉害的史学家,也终归是遵循着既定规则和个人倾向。

年少之时,初听荆轲的故事,难免会生出崇仰之情,因为在那个年纪,英雄式的人物总是带着无限的光环,谁人又不渴望成为英雄呢?稍稍懂事之后,知道了一个名叫历史车轮的东西,它是什么做的?它怎么运转?它又驶往何方?这些统统不知晓!可既然知道了所谓的车轮,便自觉有些不同了,往日的英雄失去了光辉,古来王侯将相、兴衰沉浮,好似都轻飘飘一般,左右不过一句话,一页纸。只是想不通之时,迷茫和惆怅就涌上了心头。随着见识的丰富和阅历的增长,便渐渐有了新的感悟,世上所有的难处便在于未曾,未曾知晓、未曾见过、未曾明白、未曾做到,凡人所有的忧虑则在于不得,不得时机、不得福禄、不得窍门、不得解脱。荆轲的武艺剑术如何不好说,但绝不如聂政高超,不如专诸精妙,技艺上的短缺,是造成荆轲失败的原因之一。而太子丹的昏聩则让这场刺杀变得可笑,细数荆轲刺秦,荆轲慷慨赴秦的决然、英勇果敢的敏锐、事败不成的洒脱,不管历史走向如何、天下大势怎样,荆轲身上的光辉是掩盖不住的。荆轲的失败只是诸侯失败的一部分,但以天下诸侯的视角点评荆轲则不尽正确,他的事迹是个人的成就、是道义的体现。正确是不包含情感的,而评价一个人却又要饱含情感。

荆轲刺秦是一个失败的范例,从一开始它或许就是一个错误,昏聩的继承人、不合格的治国理念、优柔寡断的性情、缺乏的耐性和隐忍,太子丹证明了,信任和帮助是多么的重要,没有这些东西,即使是绝佳的机会、果敢的勇士、预想的计谋,也会功败垂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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