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
碗里还有一块肉。
一筷子吃完不浪费，
还要刷掉碗底的油。
洗完盘子碗们还有锅，
筷子灶台都画着不锈钢的咒。
月上梢头，
蟑螂小心地走过八四三零四三幺六。
它们和稀少的老鼠苍蝇蚊子们，
牵过黄曲霉菌的瘦。
很多东西，和人一样，总是有好处也有坏处。期待某种东西只有好处是不可能的。用一段时间就会发现，缺点总是会有，而且会导致你放弃。
副教授时代的小宁曾经迷上的银餐具。旅游了一次云南，从卖银器的云南人那儿知道了银离子能无限杀菌，且不像竹筷子会产生黄曲霉菌。小宁就把筷子勺子都换了银的。开始用着不错，但用长了容易发黑，要经常用牙膏清理。再几个月之后，小宁发现了银器更麻烦的问题，就是银太软，牙一咬就会有牙印，很丑，像铝制的低劣物品。而且银筷子不能用实心的，实心太贵，一双筷子几百上千，且传热太快，容易烫手。实心银筷还很重，却又一样软，容易弯，夹个稍重的骨头都可能变弯了，远不如竹筷有韧性。后来，小宁放弃了所有的银餐具，干脆换了304不锈钢的，可结实了，做成空心的也够坚硬，且也不怎么传热，就是冬天的点凉，但就上海的温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重点是不锈钢的更不会滋生黄曲霉菌。小宁后来又把筷子换成了更有利健康的316不锈钢的。
人类总是在制造概念。既然有那么多人得癌症，她也只能相信。她毕竟不可能懂得宇宙的所有的秘密。她所知道的，也只是人类的知识的皮毛。她只能相信那些专家，还要总结不同专家的不同观点，采取自己最相信的部分，然后做出反应，不用哪种抛弃哪种。她也以此为根据判断那些商家的宣传是可靠的。也只能如此。科学也是在不断自我否定的。心安就好。
多少年以前，硕士时代的小宁决定考华师大的博士了。她一点也不紧张，经历了最难的自考，就一切考试都不在话下，只要努力就成，在她感觉中，也就是学习时间上紧张，她必须猫在宿舍没日没夜地看书。
她已经是硕士二年级下学期，居住条件好多了，现在他们住的是给教师用的套房，两室一厅，住四个人，有卫生间，有厨房，一应俱全，自己也能做饭。室友经常不在。
研究生自由多了，没事就可以不在学校，她舍友是结过婚的本市人，当然是每天都要陪老公，一个月也进不宿舍几次，进了也是来了就走。小宁就再也不用去公共教室和人抢位子了。
以前是没办法，没地方去。按她的性格，她讨厌抛头露面，她最喜欢的是在一个只有她自己的地方安静地学习，省得有帅哥啊小人啊来干扰她的学习。现在好了，就她一个人在宿舍，每天日以继夜地学习，严格地执行她制定的考博时间表，过得非常充实。
每当学习起来，她都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这楼上也有其他老师住着。很有一些老师对研究生也和他们一栋楼很不满，特别是一些脑子有些小问题的老教师。有次小宁下楼，一个腿不方便的秃顶老教师在上楼，小宁就让在一边等他上来。他却边缓慢地上楼边嘟哝着：
这是我们的楼，你们凭什么住这儿用我们的东西挡我们的路？这是我们的楼！
小宁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人走过去她才明白，原来那人是对小宁他们很不满。居然认为他们研究生住在教工宿舍楼上是抢了他们的资源。小宁向其他研究生求证过，这老头一直如此，看见研究生就气不打一处来，也没人理他。
小宁就不管他了。谁对她有敌意，她发现就坚决不理。有本事赶我们走？总有些非正常人类。
后来知道，这人已经快60了，是物理系的老副教授，快要退休了，十几年都在申报教授，却一直评不上，每年到评教授的日子他都要发疯了，每天都去系里守着，在系主任办公室门口一坐就一天。这次评教授的时候，小宁经常看到他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花坛的水泥矮墙上，从中午坐到夕阳西下。那时，小宁就觉得他好可怜。但从他平时的所为，她又不愿同情他。
人类世界的又一个真理是，可怜的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老头不但对研究生很不善，经常去研究生处和学校投诉研究生干扰他的生活，而且据同系的人说，他成果也不强，他只是觉得他年限够了，应该上教授。虽然这学校上教授更多的看权力看人脉，他成果不够强，小宁也不认同。
小宁永远不认同不努力的人。何况，那么一把年纪了，该放下了，不上教授又怎么样？实际还是小人式的思维，别人好，他不服，自己又能力不够，条件不强，和领导关系好也成，但他又和领导关系不好，一到评教授就去闹事，职称自然没他的。
小宁他们中文系也有一个副教授，从不报教授，到年龄就开心地退休了，那样多好，能放下，就是退休金少点，自己开心就好。努力做学问也成，他又不做。所以这个很不善良的老头就是放不下，一生都怨气冲天，实在是他自身的修养太差。怪不得这人对小宁他们都满心怨气，也怪不得他评不上教授，自己的怨气不分目标随便撒，谁会喜欢？何况这三流高校正是乡愿膨胀的地方，光会报怨肯定上不了职称，看他对小宁这样素不相识的年轻人都不分青红皂白的先恨上再说，评不上教授太正常了。小宁觉得他活该。
看着夕阳下那个可怜的身影，当时小宁就想，如果她以后也评不上教授，她全部努力都做了也不行，那就认命，何必把自己搞得可怜兮兮的。
小宁想起汉朝的才子贾谊，写《过秦论》的那个，三十多岁就死了，就是因为不得皇帝重用而终日凄凄，所以英年而逝。老实说，小宁真不同情。有啥放不下的？自己有才写文章就是了，何况凭他的才，又不是没饭吃。他和很多庸人一样败给了多余的欲望。
千冢说，各位看官不要心有不满，千冢也同意小宁的看法。十几年的交往，千冢很多看法本人已经与小宁高度统一。对于很多人，对社会的要求都是过分的。特别是一些穷人更明显，他们值得同情，但他们的阴暗面却时刻在伤害你的同情心，演员孙俪资助穷人孩子上学却被反咬一口就是典型案例，老实说，这样的事小宁和千冢都遇到过，因此要警惕滥用同情心。还有后现代多元社会下更强调认同一些奇怪的人，各种奇葩，特别是西方电影中对变态人格的认同，那其实是伪自由和伪民主下的伪包容，和现在美国社会的必然崩溃一样，无原则地认同一些变异之人实际使人类文明分崩离析。但这样，似乎也更符合天道了。且让人类的精英们去作吧。人类自己要接受变态深渊的凝视。
陈健康对他们研究生也能住上教师公寓也很不高兴。按说研究生住哪儿都不妨碍他，但他却不高兴。知道原因是什么吗？他觉得研究生不配住那么好的地方！几个破学生居然比他住的都好！这个小人想让研究生去住老筒子楼，破破烂烂，到处漏水，那样他才觉得舒服。结果安处长不同意，把研究生安排到了教师公寓。
小宁觉得啊，某些小人也真是害人无底线，和他没关系的事他也要横搅和。所以小人常常只能做小官，就因为境界太低，做了大官的也不得好死。这次是安处长比他官大，他没办法了。但他又小鼻子小眼地提议不准研究生自己做饭，还要限电，11点熄灯。安处长又没同意，既然有做饭的地方，就做呗，限电的话，别说没必要，就是要限也要另外改线路，十几个单元房再专门搞线路，太麻烦了。安处长对陈健康这点小心思很鄙夷，直接没理他。于是研究生们能像在家一样随便做饭随便用电了。
这对小宁来说可是大好事，她终于可以自己买菜做饭了，这下就能比吃食堂节约至少一半。她在本市的晚报上举办的中秋征文活动中拿到了二等奖，奖品是一个电饭锅，她太开心了，正好在宿舍里用。她上午用室友的锅炒个小菜，用电饭锅做点米饭，只吃一半，晚上热一下继续吃，太省钱了，虽然现在物价又涨了些，她一个月的伙食费仍然不超过20块钱。
她知道准备考博士很耗精力，也知道加营养，就从菜场买最便宜的鸡蛋，一天吃一个，上午半个，下午半个，煮好了泡在菜里，味道非常好。有时候买点便宜的肉和鱼，炖了吃也不错。总之，她每天都觉得研究生的日子比蜜甜。除了王俊青会让她想起来就难过。这个可怜的东西也没赶上好时候，他那时住本科生宿舍，他自杀之后研究生才都搬到了教师公寓。
想起他，她心又要痛了。她只能继续学习。
其实，她隐隐有一个担忧，她不敢想出来。就是她不会有好的爱情和婚姻。遇上的人虽然不会是大恶人，但总会有问题。她不敢想。
她只能拼命学习。
她始终记得多少年以前姥姥说过的话：
多干活能让你忘了很多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