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吃饭时，黄植物很乖，不像往常那样爬到饭桌上来巡视。这次却安静地坐在墙角面壁。蹲成一个可爱的大毛球。
你在干嘛？小宁提着筷子上去看看，用脚碰了下它软软的大屁股。它不动。
小宁奇怪它那么镇定。再一看它面前，原来猫食碗里是空的。
原来早上小宁起晚了，因为她的华为皮司令蒲若加手机晚间自己升级，再启动后就要输入SIm卡密码，不输入就启动不了，闹钟就也没了。
小宁抱起大黄植物，亲亲它毛茸茸的大脸，对不起哦，植物，忘了给你罐头了。
想想它那样安静地毛茸茸地蹲在空空如也的食盆前，也真是让人怜爱哦。
大黄吃完了就毛茸茸地到处跑，天越冷脸越大。
女儿抱起它，它就哼了一声，然后娇滴滴地喵呜一声。
女儿说，黄植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其实是个吕的……
大三时代的小宁继续无目的学习着，没法考研了，也没那么紧张了。想睡觉就睡觉，但是睡觉没以前那么有幸福感了。
陈文似乎不太对，当小宁越来越成功的时候，陈文却离她越来越远。小宁很忙，陈文也很少和她一块吃饭了。小宁一年通过自考十二门被主任大会表扬，陈文也没有怎么太高兴，就象征性说了句，还不错嘛，小宁！
小宁觉得她反应还不如汉口女来得正常。汉口女都说，哟，大作家又要成大学者了！陈文的反应就不太对。按陈文以前的作风，会立刻带她去吃好的。但没有。小宁有点奇怪。
但也没什么，陈文有男友，家又在市里，没时间管她了也正常。
这天，小宁吃过午饭无所事事，在宿舍里围着桌子转圈。她不太想睡觉，觉得做啥都没意思。
陈晓琴吃完饭回来，看到她那样子，笑她说，研究生在拉磨呢，练耐力吗？
小宁笑了笑。陈晓琴的英语四级刚通过，90分，在系里也挺轰动的。不过系里却没给她什么奖励，小宁觉得她挺亏的。但陈晓琴开心得很。
小宁反笑她，你、你可以做外交官了，驻美大使……
陈晓琴说，看情况，到时再找个马龙·白兰度一样的美国男友！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小宁看她那血盆大嘴，知道如果真有机会，她真可能嫁个外国人！小宁也笑了起来。
陈晓琴看看宿舍没人，就她们俩。突然小声说，赵宁，你欠陈文钱了？
小宁奇道：没有啊，我从不借钱。
陈晓琴说，今天选修课，陈文坐我前面，我听她对汉口女说，赵宁吃饭不出钱，也不回请。
小宁心中一暗，居然和汉口女那样的人搅在一起了！看来对陈文一些不好的感觉要落实了。陈文明明知道她的家世的，她实在没钱。现在这身衣服是不得不买，一共也就60块钱，稿费也没多少钱，学校的奖励都日常花费用掉了，到现在还有两千块钱的缺口。如果是陈文那家庭，这两千块根本就不是事，对小宁就比天还难。这些陈文都知道，怎么还这么说？
小宁笑了笑，陈文是我老乡，她知道我家穷，我、我说了和我一块吃饭我没钱买贵的。
陈晓琴眼珠转了转，伸手摸了她脸一下：傻孩子，你是最近好事太多了吧！
小宁还没回过味来，陈晓琴又说，不急，俺支持你，继续你的研究生大业吧。我已经给主任和书记都说过了，他们答应了尽量办。其实，你的事对他们有大好处，你以后会知道的。
小宁说，好吧，谢谢仙鹤腿外交官……
陈晓琴又伸手拧了她脸一下，哟，还幽默起来了！说完又马上收拾东西，迈开长腿窜出宿舍，回头甩了一句，有个大帅哥约我去云龙湖水上世界！
好吧，小宁想都不想，那地方票价好几十，她三个月的饭钱。
陈文说的话让她心中好闷。小宁后来想想，明白了。只是她早就明白，只是不想明白。
陈文其实是个虚荣的人，人都一样，只是她的虚荣让她找上了小宁，她有超敏锐的嗅觉来寻找比她弱的人，所以一看到小宁就两眼放光。她需要一个气质差长得丑的来衬托优越感，且更显得她气质好。如左拉《陪衬人》中一个投机者杜朗多发现了“美女经济”的价值，来个逆向思维，发明了“反美女经济”。富人家生了丑女怎么办？这个杜朗多就出租更丑的女子来做“陪衬人”，这样富家的丑女就不丑了，也能嫁个好人家了。
陈文也确实成功，走在街上，小宁看得到男人们都在看陈文，很少有人注意她。经常有人看着她们俩笑得有些不对，有些轻蔑。她自己明白大致的意思。当然两人都不丑，只是一个更优秀，弱的那个就成了丑，成了陪衬。
陈文突然就对她不好了，当然是小宁越来越强了。
小宁考过了自考，只要了一年，全院名声大震。重点是小宁是为了考研才自考的，那不更严重了？陈文优势尽失，自然心理不再平衡，和小宁一起走就不能保持充分的优雅了，当然就不合适再做陪衬人了。
小宁挺难受的，虽然这只是陈文潜意识中的东西，并不是故意的坏，但毕竟是在发挥作用，在制造阴暗。
她也不想和陈文在一块了。两人冷了下去。
她继续一个人看书，泡阶梯教室。
人就是这样。她看过好像是冯骥才的一篇短篇小说，说是一对邻居，一家很惨，男的工作不好，女的绝症，另一家则很好，健康快乐，好的那家就经常照顾病的这一家。后来，惨的一家老婆死了，又走狗屎运，娶了个年轻漂亮的老婆。登时，两家关系坏了，整天吵架。
就这样吧。人类的很多阴暗都产生于心理失衡。
下午，班长让她去主任办公室。
书记也在。场面似乎很凝重。小宁有点紧张。
主任说，有一件好事，还有一件坏事。
小宁努力睁大眼睛，等主任说出来。
主任严肃地说，坏事是，赔偿的两千块没法解决，这是当初录取的条件，不能违反，这是政府决定的，两地教育部门制定的规则不能打破……
小宁的眼睛刷地就下来了。
书记马上说，别哭啊，还有另一件好事呢！说着拿张卫生纸给她。
她接过来，抽噎着说，谢、谢、谢谢……
主任也笑着说，就是啊，你那么强大，还哭，好事我还没说呢。听着，下面是好事。我们决定，如果你考上了研究生，就会给你全院通报表扬，并奖励两千元。
小宁一听，呆住了。
却又哭起来，边哭边说，谢、谢谢徐徐、主任和朱、朱书记，你、你们真是好、好人……
一边说着一边哭一边擦瀑布一样的眼泪。
主任和书记一起大笑，说，看赵宁开心得……
小宁哭得睁不开眼睛，满脸泪水地笑了下，跑出了主任办公室。
小宁哭着走出系楼，到花园后的安静处平息了好一会。
她明白，其实是系里为了支持她考研，变相把赔偿金帮她出了。
她坐在花园无人的一角流泪，却想起来一个外国笑话。
有一个小孩子拿着一个便士去买东西，结果不小心掉到下水沟里去了，捞不上来，就站在旁边哭。一个绅士经过，问他哭什么，他说他的一个便士掉下去了，买不了东西会挨打。那个绅士拿出一个便士说，这个给你，别哭了，快去买东西吧。孩子拿着那个便士，呆了一下，却又哭起来。绅士问他为什么哭，孩子说，如果我那个便士没有丢，现在我就有两个便士了……
小宁想想就噗嗤笑了。她可没那个小孩那么本能化的贪婪，她可能也会想，如果不用赔那两千块，奖励的那两千块就是自己的了，那样能买好多东西，给姥姥买辆新自行车先……但她更明白，如果不是考研要赔钱，这两千块钱影都没有。
她很感激自己遇到那么多好人。
多少年以后，小宁想想，她真发现，在有些事情上，真有权力的直接领导很少故意为难她，给她小鞋穿的偏偏多是那些小人物小职员之类的人。她想不明白。或者真是命犯小人吧。
小宁很高兴，买了烤红薯回宿舍请大家吃。
大家也都挺开心的，边吃香甜的烤红薯边夸小宁是好命的大才子。
小宁说，主任和书记都真是好人啊。
王怡说，那个主任，徐东林？别把他当好人，整天色迷迷的，又有贼心没贼胆，看到有背景的学生就点头哈腰，上面派下的事，害死人也要做了，古典文学老师多无能，因为和他是师兄弟，穿一条裤子，就提成副书记，现代文学刘老师多有才，副教授都不给，不巴结他，就被他一次又一次打压。
陈晓琴说，书记也不是好鸟，那个朱永明每年不知收那些家长多少礼，考不上的很多都是通过他不花钱就上来，说什么特招，哪像我们是硬打硬考上的。他儿子成绩很差被他用关系塞进师大物理系，我高中同学和他儿子一个班，他儿子经常炫耀家里啥都不花钱，茅台中华随便喝随便抽，18寸电视机家里就好几个，都是日本的，那可好几千一台……
小宁听着，相信她们没说假话，但这些领导对她确实不错，帮她很多，却真没图过什么。她很不明白……
千冢说，小宁后来其实明白了，那也是人性铁律之一，人是复杂的，再坏的人也有性善的一面，和再好的人也有性恶的一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