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3月19日。
南京,保密局。
偌大的大会议中人满为患,但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主席台上,坐在主位上的毛仁凤以略低于张安平的姿态,向张安平低语着,张安平则时不时的进行着淡淡的回应——明明毛仁凤坐的是主位,但张安平“矜持”的表现,却仿佛自己是主角。
没有人对这一幕感到奇怪。
甚至连诧异的目光都没有。
一则是人们已经习惯了毛仁凤这般的姿势,二则是他们更关心另外一件事: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特意搬来的那部电台上!
他们在等一份电报!
特意来大会议室的所有人,都在等这一份电报。
时间,上午10:15分。
之前还在小声交谈的毛仁凤和张安平,这时候都各自假寐了起来,可在所有人印象中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改色的张安平,这一次的假寐却非常的“糊弄”。
因为他时不时的会抬起手腕看一眼时间。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人们甚至可以在张安平的脸上清晰的看到焦急之色……
这简直颠覆想象,可大会议室里的所有人,却觉得合情合理!
时间,上午11:03分。
一直在电报机前的报务员,突然之间忙碌了起来。
这一刻,本就鸦雀无声的大会议室中,连呼吸声都停止了。
两分钟后,报务员急迫的一把抓起电报,站起身后直面张安平,将这份明码电报大声念出:
“南京保密局张座、毛座钧鉴:
整编第一师第一旅于今日午时成功进驻延安。城内秩序暂稳,各部正按计划接管要地。
前线指挥部确认延安收复,详情续报。
——胡部前线参谋处,民国三十六年三月十九日十时三十五分。”
(延安时间跟南京时间有半个小时的差距【延安用的是陇蜀时区】,此时延安的时间是10点半。)
张安平在报务员念完之后站起,大笑道:
“好!”
随着他这一声“好”,整个大会议室里沸腾了起来。
所有人仿佛都见证了一个全新时代的开始。
张安平也好、毛仁凤也好,对于这“失控”的一幕没有做任何的干预,而是含笑看着手下们肆意的狂欢,张安平甚至朝毛仁凤说:
“从此以后,共军……再也不是我党国心腹大患了!”
“局座,下班以后,我们全局聚个餐庆贺这意义非凡的时刻,你看如何”
毛仁凤还是按照过去的口吻:
“安平你看着办就行——这事确实值得庆贺!”
张安平笑着点了点头,道:“那我下去安排了——对了,我回头给各地站组知会一声,总部出钱,这一次每人加三个月的薪水!”
毛仁凤连连点头:“对对对,确实该好好的奖励奖励兄弟们了——那这一次负责保密的兄弟呢”
张安平顿了顿,淡淡的说:“就一视同仁吧。”
“嗯,一视同仁。”毛仁凤会心的笑了笑。
国民政府针对延安的攻击计划,从去年底就在酝酿之中,在计划展开之前,保密局总览保密事宜,为此保密局派出了大将郑耀先负责保密工作——
张安平这句一视同仁,明显就是在抹杀郑耀先的功劳。
对此,毛仁凤并不意外。
张安平含笑离开了大会议室,临走前他又特意带着笑意欣赏了一下正陷入狂欢的大会议室众人的神色,似是极其满意。
出门后,他驻步望向了湛蓝的天空,脸上的笑意始终没有消散。
但这时候的他心里却在想:
那些隐藏在大会议室里的同志,此时笑着的他们,心里应该……苦极了吧!
作为一个挂壁,他自然知道国民党军所谓的胜利纯粹就是扯淡,此时的延安不过是一座空城——更重要的是战斗,不过才刚刚开始罢了!
尤其是率先进入延安的整编一师一旅,接下来更是会在青化砭全军覆没。
所谓的胜利,过段时间来回看,完全就是一场笑话!
但作为二号情报组的负责人,他却知道多数的同志此时的震惊和迷茫。
延安,从抗战之初就一直是共产党人眼中的圣地,此时圣地易手,他们的震惊和迷茫可想而知。
对这一幕张安平早有预料,所以他才会向毛仁凤说:下班后全员聚餐——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需要一个空档来向南京地下党、向二号情报组所有人员,传递一个战略思想:
存人失地、人地结存;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对于这些在隐蔽战线中的战斗人员而言,延安的易手,仿佛是迷雾笼罩了他们信仰中的道路——而这简简单单的十六个字,却是迷雾中不可被阻挡的灯塔!
当然,局本部的福利也要向全国各地的站组普及——而这普及,便是给各地的同志们争取到的一个空档。
……
夫子庙,六华春菜馆。
欲进入菜馆的轿车车队被拉起的警戒线和站岗的士兵给拦了下来。
一名身着中山服的特务从打头的汽车上下来,带着怒意掏出证件给带队的军官:
“你们是什么人我是中统的人——我们长官要去六华春招待贵客。”
军官无视了对方递来的证件,没有丝毫歉意的道:“抱歉,六华春今天被包了,恕不接待任何人。”
中统的特务懵了:“包了什么人这么……嚣张”
六华春是南京高档的中餐馆之一,京苏菜系(京指南京)闻名天下,是政府要员和富商经常光临的饭店之一!
有人竟然包六华春
军官傲然一笑:
“你们中统,还没资格打听!”
见对方这般的有恃无恐,特务反而不敢炸刺,用威胁的目光看了眼军官后,随后小跑着去了车队第三辆汽车前:
“局座,六华春被人包了,有卫戍司令部的人把守。”
来人赫然便是正在筹备该组为党通局的中统叶修峰。
叶修峰微微错愕,随后问:“什么人包的”
“我让人去查了。”回答后,特务小心的道:“要不,我们去福昌饭店”
车内这时候有人说:“修峰兄,咱们换个地方吧”
叶修峰摆摆手:“默声兄稍安勿躁。”
此人是叶修峰留美时期的同学,此次来南京,叶修峰作为东道主便邀请对方吃个便饭,没想到在赫赫有名的六华春菜馆前竟然“吃了瘪”,这让叶修峰本能的不爽——堂堂中统负责人,还被卫戍司令部的人给拦下了
六华春菜馆内,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保密局的特工们没想到今天张安平竟然将他们带进了六华春——这里是权贵经常用餐的地方,平日里他们可望不可及,没想到今天却能组团来这里“刷副本”。
再加上今天没有之前的严格约束,好酒更是不限量供应,这些保密局局本部的特工们,自然就浪了起来。
张安平跟一众保密局的高层坐在一起,虽然毛仁凤依然是上座,但这一桌的核心却是毛仁凤跟前的张安平。
此时的张安平已经喝了不少酒了,醉意很明显,他突然神色迷离的说:
“诸位,今日个对我党国而言是大喜的日子,但对共党来说,却是大悲之日——这一厅小四百人虽然各个都带喜,可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喜吗”
此话一出,整桌人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琢磨张安平这番话的意思。
毛仁凤这时候接腔道:“安平,你是说有人在似喜实悲”
“似喜实悲说得好啊!”张安平大笑:“我之蜜糖,彼之毒药,似喜实悲,妙不可言呐——”
“诸位,此战之后的共党,必然如秋后的蚂蚱,我想共党之人必然是人心浮动——”
“两件事!”
张安平脸上的醉意隐去,又恢复了目光如炬的样子:
“第一,纯洁队伍——自去年年底开始筹备挖心战略以来,共党鼹鼠明里暗里的打探不在少数,万幸我保密局上下一心,最终没有泄密,但我保密局中有共党鼹鼠,却是秃、却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
“所以,我保密局接下来的工作重心之一就是纯洁队伍——局座,此事由我负责,您看如何”
张安平的这句“您看如何”充斥着荒唐。
正常来说,他说的这些话,本该是由毛仁凤说出来才对!
可现实却是张安平提出来的,就连这句“您看如何”的申请,其实都透露着粗鄙的敷衍。
可毛仁凤脸上的神色都不带变化的:
“安平你说得对,这事啊,就得是你负责!”
得到了毛仁凤的明确回答后,张安平又继续说:
“第二,干部再教育!”
张安平索性直接起身,正欲侃侃而谈,负责此次宴会安保的明台却快步过来,在张安平耳边耳语道:
“老师,叶修峰的车队被拦下了,但他没走,一直在外面等着。”
叶修峰
张安平愣了愣,略思考后朝饭桌上的一干保密局高层歉笑道:
“下面出了点小麻烦,我去处理一下。”
毛仁凤关心的道:“什么事要不要我们一起下去”
“小问题,我去解决就行了。”
“嗯,那你去吧——”毛仁凤表现得毫不在意,张安平快步离开后,他便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吃了几口后才像是反应过来,对桌上的其他人说:
“诸位吃啊,都愣着干什么”
其他人见状拿起筷子做夹菜状,但一个个心神不宁之态却难以掩饰。
纯洁队伍这还能理解,可……什么叫干部再教育
自古以来一个萝卜一个坑,这再教育,怕是……又一轮的清洗吧
可现在保密局里上上下下唯张安平马首是瞻,清洗……清洗谁
只有毛仁凤,像个无欲无求的养老者一样,从头到尾都在自顾自的吃着自己的饭。
可他的心里恰恰是最不平静的那个!
【果然……如我所料啊!这一天,真的来了!】
六华春外。
“局座,查清楚了,六华春是被保密局包场了。”
叶修峰又是一脸的错愕:“保密局!”
怎么是保密局
打探回来的特务低声道:“据说,是庆祝今天拿下了延安。”
叶修峰眉头皱起。
进攻延安的计划名为挖心战略,中统本来也想分一杯羹,但却被保密局一脚踹飞了——所以挖心战略的保密工作全程都是保密局负责的。
现在保密局功成名就在这庆祝,让他非常的膈应。
他本想说去福昌,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刚刚还让老同学稍安勿躁呢,要是一听到保密局三个字就马上换地方,这脸,往哪搁
他叶修峰也是要脸的人!
正纠结的他却浑然没有注意到,在手下特务汇报保密局“庆祝今天拿下延安”的时候,自己的老同学的拳头不由自主的紧攥了起来。
正在此时,菜馆内有人出来了,周围警备的士兵看到来人后纷纷让路。
有中统特务看到后,急忙跑到叶修峰车前:“局座,张长、张安平来了!”
叶修峰本想下车,但稍一思考就放弃了下车的想法,正考虑该怎么跟张安平见面,张安平却已经来到了他的车前——前面明明有七八个中统特务站如松,可张安平大踏步过来,却没有一个人敢拦一下。
最可气的是这些混账竟然还都微微躬身以示尊敬。
好悬气死叶修峰。
他的同学看到这一幕后瞳孔不由缩紧。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张世豪么
张安平走到叶修峰的车前,弯腰扫了眼车内后,笑着说:“叶局长,这是……有贵客宴请”
叶修峰微微点头。
“实在不好意思,六华春的人特意给我说过今晚叶局长要宴请贵客,我这猪脑子一忙就忘了叮嘱下面的人了——实在不好意思!”
叶修峰当然没有提前订座了,盖因为他自认为自己没必要提前预约。
他堂堂中统负责人,跑六华春招待同学,你六华春还敢没位置
现在张安平自嘲“猪脑子”,又是满口的歉意,这让叶修峰倍感吃惊。
瘟神,这厮可是中统所有人眼中的瘟神啊——他连副局长都不是的时候就目中无他叶修峰,现在都成保密局实质性的负责人了,却这么的低姿态,为何
但张安平这么给面子,叶修峰自然要兜着,所以他下车笑道:
“张局长言重了,我要是知道贵局今天包场庆贺,就不会跑这一趟了——这样吧,我们去福昌,下次张局长可记得要做东呐!”
“这哪成!叶局长这要是去了福昌,这传出去可就是我欺负叶局长了——再说六华春的人已经给叶局长备下了包间,连菜都备好了,叶局长若是不去,可就是拂了人家的地主之谊了!”
张安平满脸的笑意:“叶局长还是给六华春这个面子吧!”
深深的看了眼张安平,叶修峰笑道:“确实不好换地方,那……我不会打扰贵局的聚餐吧”
“哈哈,叶局长可是贵客,哪有打扰的说法叶局长请进吧,待会儿我给叶局长赔酒致歉。”
话都到这种程度了,叶修峰自然不会再换,他云淡风轻的重新上车,淡然的跟张安平告别,心里却戚戚然——我尼玛,瘟神这是要搞什么飞机
我这小心肝,怎么乱颤
张安平含笑看着叶修峰的车队从让开的警戒线上进入,目光中多了一抹玩味。
都说瞌睡送来了枕头,古人……诚不欺我!
……
六华春内。
因为叶修峰没走大堂,普通的保密局特务不知道死对头来了,可这瞒不过毛仁凤那一桌。
趁着张安平还没有上来,桌上的众人悄然间用疑惑的目光相互对视——张安平这又是在搞什么飞机
当初还是特务处的时候,就跟彼时的党务处关系不睦——不,准确的说,当时还是老大的党务处,没少给特务处找麻烦。
抗战时期,中统军统斗得更欢了,甚至还出现过军统特务枪杀中统特务的事。
军统改组保密局,够鈤的中统更是没少“出力”。
张安平,怎么突然间对叶修峰这么好
依然在大快朵颐的毛仁凤,似是不关心这件事,其实他心里却有了一些想法:
难不成张安平想借中统之手,排除异己
在这古怪的氛围中,张安平回来了。
看到张安平回来,毛仁凤搁下筷子,似是捧场的道:
“安平,你刚说第二件事是干部再教育——你具体怎么想的大家好像挺关心的。”
此言一出,刚刚故意假装交谈的一众保密局高层,顿时息声,目光汇聚到了张安平的身上。
(其实我想把本章章名改为:刀尖上的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