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刚压下心中的疑惑，坐上了龚斌的自行车，其实他下车的地方距离周家不远，骑车也就几分钟的路程。
等到了周家门口，龚斌指着面前的花园洋房：
“叔，这就是您家，怎么样气派不？”
周志刚都懵了，你说这是张作霖他们家我都信，你说这是我家？
这个老工人，忽然有些不敢上前了。
龚斌和周志刚说完话，就朝洋房里喊道：
“婶子，秉昆哥，你们看看谁回来了！”
这会儿屋里正包饺子呢，华十二听到外面的喊声，走出来一看，顿时笑了，回头朝屋里叫道：
“老太太，看谁回来了！”
一个月前，周志刚、周秉义、周蓉，就都写信回家，说要回来过年，李素华早就盼着呢，一听老儿子这么喊，也不管回来的是哪一个，反正都是心心念念，满手面粉就往外跑。
郑娟也跟在她后面，想着要见到周家人了，她这个当媳妇的顿时有些紧张。
“孩儿他爹！”
李素华看见周志刚，眼泪都下来了，然后回头踢了华十二一脚：
“还看着干啥，不知道帮你爸拿东西去！”
华十二撇了撇嘴，但也没说什么，走过去打开院子大门，接过周志刚手中的行李：
“您回来之前咋不发个电报说一声哪个车，我也好去火车站接您去啊！”
周志刚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你都住上洋房了，不也没跟我说一声么！”
华十二嘿嘿一笑：“这不是想给您一个惊喜么！”
周志刚朝龚斌一指：
“还不谢谢人家龚斌，要不是他，你爸都找不到家了！”
华十二拍着龚斌肩膀：“谢啥，这都自己哥们儿！”
龚斌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就是周叔，秉昆哥就跟我亲哥一样，您就是我自家长辈，我送您回来那不是应该的么！”
周志刚有些不太适应别人对自己这么客气，略显不自然的笑了笑：
“龚斌啊，进屋坐一会儿呗，吃完饭再走！”
华十二虽然知道龚斌肯定不能留，但也招呼：
“是啊龚斌，包饺子呢，吃完了再走！”
龚斌连忙道：
“不了，不了，我这还有别的事儿呢，叔刚回来你们肯定有很多话要说，你们赶紧进去吧，我这就走了！”
说着骑车就走，华十二招呼道：
“那行，慢点骑啊！”
周志刚也客气道：“跟你叔说，哪天过来我请他喝酒！”
龚斌骑在车上，回头笑道：“知道了叔！”
周志刚走进院子，用手擦掉老伴儿的眼泪：
“你看你，我都回来了你还哭啥！”
李素华虽然掉眼泪，但脸上却是笑着的，听这话连连点头，然后转身，朝郑娟道：
“娟儿，过来，这是你爸！”
郑娟有些拘谨的上前说话：
“爸，我是秉昆儿媳妇儿，我叫郑娟！”
周志刚看了一眼郑娟的手，见她手上也有面粉，便笑着道：
“好，是个贤惠的，走吧咱们屋里说话，你们也好好跟我说说，这几年都咋过的啊，变化咋这么大！”
等进了屋，周志刚都无从下脚了，这个家在外面的时候，他就没敢认，进了屋一眼看过去，就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全都是没见过的景儿啊。
大理石的玄关，黄铜的衣帽架，红松的地板，水晶的吊灯！
再加上客厅里天鹅绒的沙发，和一整块榆木雕出来的茶几，周志刚怀疑自己进了大会堂，而不是自己家。
李素华见周志刚那震惊的眼神儿，咯咯直笑：
“他爸，傻了吧？没见过这西洋景吧，赶紧换鞋啊！”
“哦哦！”
周志刚木偶一般的换了鞋，感觉地面暖烘烘的，他问咋回事儿，华十二笑着告诉他，这就是地暖。
还想问点啥，李素华就拉着周志刚进屋，坐到了沙发上面，说有啥事儿坐着说，站门口聊啥啊。
周志刚才一坐下，就腾的一下又站了起来。
李素华自然知道咋回事儿，哈哈笑道：
“是不是跟陷进去一样，还以为要仰过去呢，我第一次坐也这样，这沙发呀，就是宣乎！”
（宣乎：东北话蓬松，软乎的意思。）
周志刚回过神来，讪讪一笑：
“还别说，沙发我也坐过，可没坐过这么宣乎的，我还以为塌进去了呢！”
他说着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朝周秉昆呵斥道：
“周秉昆，你给我过来！”
华十二正给老头拿好烟呢，闻言一脸纳闷：
“咋地了，您这刚回来，我也没来得及招你啊！”
周志刚听这话差点气笑，合着没招惹我是时间不够啊，要是我回来有一会儿了，你是不是就想招惹我啊！
他严肃道：
“周秉昆，你给我解释清楚，这房子是咋回事儿，还有这家里这些东西是咋回事儿？你当了几年小破厂长，我看你这是飘了啊.”
周志刚忽然发飙，把郑娟都吓坏了，她没想到老公公脾气这么大，说翻脸就翻脸，李素华也不明白：
“他爸，你这是咋地了？”
周志刚冷声道：“咋地了，这样的房子你们都敢住，我真怕你儿子哪天被人拉出去打靶了！”、
李素华也害怕了：“没有那么严重吧！”
华十二知道周志刚这是为了他好，怕他走错路，但这态度他也有些不爽：
“您先听我说，咱们这房子呢，是单位出钱改造的，算是福利房，少部分面积是咱们老房子顶的，多出来的面积都是我自己掏的钱，单位收了成本价，外面的花园也是！”
“这家里的东西呢，地板是我们红星集团木材厂的产品，家具是我们集团家具厂的产品，都是自个儿厂子生产出来的，您就放心用！”
周志刚眼里狐疑：“你说真的？”
华十二无奈点头：
“那我还能骗你么，您看看，不止咱们一家，以前光字片，我们集团全部出资改造了，现在春燕儿她们家，赶超、国庆、小龚叔家，都住这种房子，只是没咱们家大而已！”
周志刚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恨其不争：
“你糊涂啊，这些家具就算是你们厂生产的，可你什么级别啊？你能用这些东西吗？你这是给自己招祸啊！”
华十二指了指周志刚身后：“您先看看后面！”
周志刚一回头，他刚才就看见了沙发后面的墙上好像挂着几个相框，不过被红布遮住了，还没来得及问。
正要问这是啥，华十二笑着走到沙发这边：
“这是给您的第二个惊喜，您站稳了，看看你家老疙瘩厉不厉害！”
他说着把红布掀开，露出几张照片，都是华十二跟家长，周总，还有其他老总的合影。
周志刚两个眼睛陡然放大，身体晃了晃，脚下都退了一步，被李素华一把拉住。
华十二得意的道；“咋样，有了这些，只要我没有实质性的错误，谁也动不了我！”
利益捆绑的事情他没说，怕这老父亲接受不了，抄棍子揍他，你说到时候是还手还是不还手。
周志刚看着这些照片，眼泪都掉下来了：
“好，真好啊，可惜，可惜了.”
这一下其他人更不理解了，华十二奇怪问道：
“好就是好，啥玩意可惜了？”
周志刚抹了抹眼睛：“可惜合影的不是我呀，你爸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亲眼见见家长和周总！”
华十二被说笑了，您到是净想美事儿，是我就可惜，您就不可惜~！
周志刚看到这些定海神针一样的照片，才放下心，转头没好气的瞪了华十二一眼：
“臭小子，这两年写信的时候，这情况咋一点都没说啊！”
华十二嘿嘿一笑：“惊喜，惊喜懂不，说出来那还叫啥惊喜！”
周志刚有些欣慰，拍了拍华十二的肩膀：
“看来你小子干的还不错，走，带爸参观参观你这房子，然后跟我讲讲你这些年都干了啥！”
李素华赶紧也起身：
“我那饺子还没包完呢，走娟儿，让他们爷俩唠，妈包饺子，你给你爸下碗面条，上车饺子下车面，这可不能少了！”
华十二带着周志刚在家里参观起来：
“这是卫生间，就是厕所，干湿分离，洗漱、方便啥的都行！”
周志刚看着厕所地面铺着防滑的墨绿色马赛克砖，墙上贴着白瓷砖，还有镶了圈铜质扶手的浴缸和一个不知道啥用处的水池子。
他疑惑道：“这连个坑都没有，是啥厕所？”
华十二呵呵之乐，指着周志刚眼中的水池子说道：
“这个叫坐便，又叫抽水马桶，就是让您坐着上厕所的，您看啊，把这个圈放下来，然后坐上去就行了，用完之后，按这钮，就能冲水了！”
他说着还给周志刚演示了一遍，后者看着新奇，但还是哼道：
“我看你这思想有些跑偏，就快赶上资本家了.”
华十二让他放宽心：
“您就放心吧，这都是我们家具厂的家居产品，现在这产品不单是出口，还送进大内了，给那几位用之前，我不得亲身体验一下有没有啥危险，放在以前，就跟皇上吃饭之前，试菜的官儿似的，这是职责需要！”
周志刚也笑了：“你个臭小子瞎说什么，试菜的那是太监！”
华十二直翻眼皮，这老头嘴简直有毒，还能不能还好唠嗑了。
他又带着周志刚去参观卧室。
老两口的卧室被他安排在一楼，采光好，不用上楼梯，一进门入目一张矮脚双人床，直接架在木地板上，床头包着浅棕色软皮，床一侧，是实木衣柜，白色推拉柜门，黄铜拉手。
房间里还有独立的卫生间，晚上老人起夜也格外方便。
听着华十二的介绍，周志刚笑着点头：
“秉昆想的周到，不错不错，对了你住那间？还有你哥你姐呢？”
华十二带着老头楼上楼下看了一遍：
“二楼主卧是我跟郑娟的，周秉义和周蓉住一楼和二楼的客房！”
周志刚听华十二直呼周秉义和周蓉的名字，就有些蹙眉，但他知道儿女之间的矛盾，忍着没说什么，可听到客房两个字，他顿时不满道：
“什么客房？这是你家，也是你哥你姐的家，怎么能叫客房呢，那你干脆也把我们这个房间叫客房好了，我跟你妈也不在你这儿做客，我们回头就走！”
听到周志刚又喊起来了，李素华和郑娟赶紧过来问怎么了，前者哼了一声，指着华十二：
“你问他！”
华十二有些不耐烦了，直接怼回去；
“楼上楼下一共四个房间，你和我妈一间，我和郑娟一间，另外两间平时亲戚朋友过来的时候偶尔住住，不叫客房叫什么？”
周志刚一怔，然后怒道：“那你那屋怎么不叫客房？”
华十二呵呵一笑：
“正房子除了老房改造的八十多平，剩下都是我这些年工资填进去买的，凭什么我住要叫客房？”
周志刚被他用话挤兑住了，指着他半天才道：
“你看看你什么样子，你现在眼睛里就只有钱！”
华十二也懒得哄老头了，爱咋咋地吧，一回来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爷不伺候了。
当即说道：“行行，不叫客房，愿意叫啥就叫啥！”
说完朝厕所走去：“我去嘘个嘘！”
周志刚一脸懵：“嘘啥？”
郑娟满脸通红：“爸你别听他胡说，他上厕所！”
等华十二去了厕所，李素华和郑娟劝周志刚，说秉昆不是那意思，知道你们要回来，家里的被子都换了新的，老头这才顺了气。
等华十二出来，老头朝他哼了一声：
“过来，跟我说说你的情况，这些年都咋干的，你那什么集团是咋回事儿！”
华十二本来想找个借口开溜，可李素华却给他使眼色：
“秉昆儿，赶紧给你爸汇报一下工作！”
华十二一想早晚也得说，把刚才的好烟拿过来，给周志刚点上一颗，然后坐下来将他入职木材厂，一直到如今红星集团的事情一说。
当然他捡那些能说的说，跟上面顶牛的事情，他提都没提，从刚才就能看出来了，周志刚就是个老老实实的工人，华十二怕说出来再把老头给吓住。
周志刚如闻天书，一脸不敢置信，在他记忆中，自家老儿子老实憨厚，结果这几年干出来的事情，都不能说让他刮目相看了，简直颠覆他的世界观啊。
什么年创汇两千多万，还是美刀？什么国内第一出口企业？国内唯一大集体集团？这都是自己儿子干出来的事情？
周志刚有些懵：“不行，你让我缓一缓！”
看他这样，李素华都笑了起来：“你老儿子长进了吧？”
周志刚没说话，这是长进？这是窜天猴啊！
郑娟从厨房里端了一碗面出来：“爸，您先吃面垫吧垫吧，待会咱们再煮饺子！”
周志刚也饿了，端起面就吃。
就在他吃面的时候，外面门铃声响起，李素华从窗户往外一看，惊喜道：
“秉昆，你看看是不是你哥回来了！”
周志刚一怔，站起来朝外张望：“是咱家老大，还带媳妇儿回来的！”
华十二还没动呢，老两口就迎了出来。
周秉义进了外面的院子，露出和周志刚看到这房子的时候，同款表情：
“爸、妈，这是咱家房子？”
李素华咯咯之乐：“可不是，刚才你爸也不敢相信！”
周秉义见自己老爸有些尴尬，连忙转移话题，介绍道：
“爸妈，这是冬梅，你们的儿媳妇儿！”
郝冬梅人长的小家碧玉，听到丈夫介绍自己，连忙上前笑道：
“爸妈，你们好，我是周秉义的妻子，郝冬梅！”
周志刚和李素华连连点头，满脸是笑：
“好好，赶紧进屋，屋里暖和！”
周秉义正要点头，结果看到周炳坤，笑容立刻就没了，拉着郝冬梅跟着父母进了屋。
郝冬梅和郑娟眼光碰到一起，彼此都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显然她们都知道自家男人兄弟间那点矛盾的。
等进了屋，周秉义一见屋子里的装潢也被震的够呛，别说是他，就是S长女儿的郝冬梅，都没见过这样好的房子。
周秉义脸色顿时变了：“周秉昆，你这是干什么，这房子也是你能住的？你这是再给自己招祸.”
华十二也不说话，指了指墙上的合影，然后冷笑道：“你们兵团产出的粮食，你们自己不吃？我们厂分的房子，我们厂出的产品，我们自己用有毛病吗？”
周志刚轻咳一声：
“行啦，多少年没见面，见面就吵吵，老大你就别问了，该问的爸都问过了，秉昆这两年是有些长进了，这房子也没毛病！”
周秉义进屋之后就开始告状：
“把你是不知道，秉昆这小子有夺笋！”
他就把周秉昆写信怎么坑他的事情一讲。
周志刚第一次听说这事儿，顿时眼睛一瞪：
“秉昆，你哥说的是真的？”
华十二呵呵一笑：
“我这不是帮他改正错误嘛，只有改成了自身的错误，人才能进步，你看我都进步到住洋房了，周秉义还在兵团种地呢，他不能认识到自己错误，怎么能像我这么进步？”
周秉义气的一拍桌子：
“周秉昆，你还好意思说，我在宣传科干的好好的，你不坑我，我能种地么！”
华十二一摊手：“我把企业做大做强，创造辉煌，你接连被降级，你就不能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要反思啊同志！”
听着这种不讲理的话，周秉义就要发飙，这时候郑娟在几人说话的功夫，又煮了两碗面出来：
“大哥，大嫂，吃面吧！”
周志刚一挥手，结束了哥俩的争执：
“行了，都多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让自个儿媳妇看笑话！”
李素华这才想到还没给郑娟和郝冬梅介绍，连忙开口介绍她们妯娌认识。
老太太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哎呦，我大儿子，儿媳都回来了，等明天蓉儿一回来，咱们家就团圆喽！”
周志刚想到亲家的事情，问起郝冬梅父母的情况，听说已经没事了，乐的连连说好。
华十二挑了挑眉毛；“爸，你咋不问郑娟她们家的事儿呢！”
周志刚笑容一滞：“这不忘了么，郑娟啊，你家情况咋呀啊？”
郑娟笑着道：“都挺好的！”
周志刚点头：“挺好就好啊！”
然后就没了，让华十二直翻白眼！
晚上吃过饺子，一家人听着周秉义跟周志刚吹牛逼，
华十二打了个哈欠：
“爸，你们先聊，我明天单位还有事儿，早点睡了！”
其实他一点不困，就是懒得听周秉义说那些假大空的话，什么工作中的心得，对郭家政策的看法啥的，你就一种地的，地还每种明白呢，你有啥看法？
他起身刚要招呼郑娟，周志刚叫住了他：
“秉昆儿，我想了想，你哥是老大，他跟你嫂子在家住，你跟郑娟住大屋不合适，你把那屋子倒出来，让你哥和你嫂子住吧！”
这话一说出来，郑娟脸都不好看了，郝冬梅也觉得尴尬：
“爸，不用！”
华十二一句话不说，扯着郑娟就走，想屁吃呢。
周志刚见他这样就来气了：“跟你说话，听见没听见啊！”
华十二头也不回：“外面花园更大，让周秉义住院子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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