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
宗泽听到汪伯彦的话,猛地一拍扶手,须发皆张,“尚未查明虚实,便贸然定为叛逆,岂非自绝于北方万千军民?若其真是抗金义师,我等此举,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令天下英雄寒心?”
“当务之急,是遣使前往汴京,查探实情,宣示殿下承制之意,观其反应,再定行止!若能说其归附,共抗金虏,则中原复兴有望!”
李纲闻言,亦开口道:“宗留守所言有理。金虏乃心腹大患,大敌当前,凡抗金者皆可为友。纵使其有所僭越,亦可先稳住局面,徐图规劝。若轻启战端,徒耗实力,反让金虏坐收渔利。”
“李侍郎此言差矣!”黄潜善冷笑,“正因其可能势大,才更需尽早定性,抢占大义名分!否则,待其坐稳汴京,收拢人心,假以时日,必成尾大不掉之势!届时,殿下以何名义号令天下?难道要承认其‘汉’号,自去帝统不成?至于遣使……哼,只怕使者有去无回,徒损威严!”
张俊等武将则大多沉默,他们更关心实际军力对比。
若那“汉军”真能打败金兵主力,其战力恐怕远超眼下应天这点兵马,贸然为敌,绝非明智之举。
赵构听着两边争执,心中更是烦乱如麻。
他本就不是雄才大略之主,作为唯一成年在外的皇子,骤逢国难,被众人推到这个位置,已是勉为其难,日夜忧惧。
如今又冒出个更神秘的“汉军”,听起来比金兵还可怕,这让他如何不惧?
他既怕金兵再度南下,也怕这“汉军”野心勃勃,更怕自己这个“承制”的康王,在天下人眼中毫无分量……
就在厅内争论不休、赵构心乱如麻之际——
“报——!”
厅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一名亲卫统领手持一个沾满泥雪的铜漆木盒,快步闯入,单膝跪地:
“启禀殿下!北面……汴京方向,八百里加急送至!来使称,乃……乃‘大汉皇帝刘昊’,致殿下之亲笔书信,并附……附最新战报檄文!”
“什么?!”
厅内所有人霍然起身,脸色剧变。
赵构更是身体一晃,险些从椅子上滑落,被身旁内侍扶住。
“大……大汉皇帝?刘昊?”他声音发颤,重复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名号。
真的……真的是僭越称帝了!还……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送信过来!
宗泽、黄潜善等人也是面面相觑,震惊不已。
他们猜到那支军队可能有割据之心,却没想到对方动作如此之快,如此之嚣张!
竟直接以“皇帝”名义,致书康王!
“信……信在何处?”赵勉强稳住心神,涩声问道。
亲卫统领双手捧上木盒:“在此。来使已安置于驿馆,态度……颇为倨傲。另有随行士卒数人,携大量文书告示,似欲在城内张贴。”
黄潜善立刻厉声道:“岂有此理!狂妄逆贼,安敢如此!殿下,当立即将来使扣押,文书尽数焚毁,以正视听!”
“且慢!”宗泽急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何况尚未明其真正意图。殿下,不如先览其书信,观其辞气,再做定夺。”
赵构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对那未知的“大汉”心存忌惮,点了点头:“将……将书信呈上。”
木盒被打开,取出里面以火漆密封、盖着陌生龙纹玺印的绢帛书信,以及一份印制精美的“露布檄文”副本。
赵构深吸一口气,展开那封所谓的“亲笔信”。
字迹刚劲有力,扑面而来一股不容置疑的霸气:
“大汉皇帝刘昊,致书于宋康王赵构:
朕承天景命,继炎汉正统,越千年之隔,临此纷乱之世。见胡虏肆虐,神州倾覆,赵宋失德,君昏臣佞,致有靖康奇祸,二帝被俘,百姓流离,朕心恻然。
故提锐旅,破界而来,诛暴金于汴水,拯遗黎于水火。今已克复汴京,逐北虏于河外,暂安中原。奸佞张邦昌、李邦彦等辈,祸国殃民,媚敌卖族,已明正典刑,以谢天下。
闻尔于应天,承制号令,志在兴复。然,尔赵宋气数已尽,天命已移。靖康之耻,非偶然也,乃百年积弊,自取败亡。尔父兄尚且不能保宗庙社稷,尔以孱弱之资,偏安一隅,何堪大任?纵有忠臣义士辅佐,然根基已毁,民心尽失,强撑残局,不过徒增战乱,苦害生灵。
朕念尔同为炎黄血脉,不忍加兵。今谕尔知: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顺天应人者昌,逆天悖民者亡。金虏虽暂退,其心未死;中原虽初定,百废待兴。朕志在扫清胡尘,混一寰宇,再造太平盛世。
尔若识时务,当去帝号,奉表归附,率众来朝。朕必以王爵待之,保尔富贵终身,亦使江南百姓免受刀兵之苦,早享安宁。
若执迷不悟,妄图以残宋之名,割据自雄,甚至勾结金虏,负隅顽抗……则朕之大军,不日南下,犁庭扫穴,勿谓言之不预也!
何去何从,尔其自择。朕在汴京,拭目以待。
神武元年冬月 大汉皇帝刘昊 笔”
信末,那方“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印鉴,鲜红刺目。
赵构看完,脸色已是苍白如纸,手指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那轻飘飘的绢帛。
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坎上。
直斥赵宋“失德”、“气数已尽”,指责父兄无能,蔑视他“孱弱”、“不堪大任”,勒令他去帝号归降……最后那句“勿谓言之不预”的威胁,更是让他脊背发凉。
“狂妄!猖狂至极!大逆不道!”黄潜善从赵构手中接过书信浏览后,气得浑身发抖,嘶声怒骂,“此贼不仅僭号称帝,竟敢如此辱及先帝,轻慢殿下!简直……简直罪该万死!”
汪伯彦也凑过来看,同样面红耳赤:“殿下!此乃战书!是挑衅!绝不可忍!”
宗泽和李纲看完,神色却更为复杂。
信中虽言辞倨傲,但所述事实——金军败退、奸臣伏诛、中原暂安——若为真,倒也不失为一股强大的抗金力量。
只是这“大汉皇帝”的野心,显然不止于抗金……
“殿下,再看这份‘檄文’。”宗泽拿起那份印制精良的露布副本,沉声念了起来。
檄文内容与书信大同小异,但更为详细地列举了金军败绩、汉军战果,并大肆宣扬“大汉乃炎汉正统,越界救民”的理念,号召天下汉民归附,共抗金虏,末尾同样严词要求赵构“去伪号,顺天命”。
厅内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赵粗重而不安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