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玉摇晃着酒樽，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像是一把羽扇，一道阴影割裂在眼底，像是一道明暗交界的沟壑，明明没有说话，可是却还是让人莫名的心颤，巫玉这个人不是什么好脾气的。
大家看见藏在明暗交界线里的巫玉，却摸不清对方的想法，这个莫知行确实一直在大王的底线上来回蹦跶，众人屏息静气，却不敢有一丝懈怠，生怕稍微一松懈就触怒了大王。
“臭小子，有话就说，没必要阴阳怪气的。”
尾闾才不管旁人怎么想，许是因为他与巫玉的情分特殊，自然不会因为旁人的情绪而影响自己。
巫玉黑漆漆的眸子动了动，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这无疑是在默许，尾闾虽然有些莽撞，但是能在官场上走了这么远的人岂是一个无能的蠢货。
尾闾看着那远处的小子，桀骜不驯，一脸的无所谓，那样子怎么都像是一匹不受束缚的野马，不管驯服他的人手段有多么毒辣，似乎都不能将他彻底驯服，亦或是他若像寻常的马一样也许就不再是他了。
“呵呵，我只是就事论事，大王英明，自然能分辨是非，无需我多言。”
莫知行端着酒樽，单手撑着膝盖，样子颇为恣意，像是一缕抓不住的风，上首的巫玉低低的笑出了声。众人只感觉自己的后脊背生出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塞外的风十分的霸道，冷风直往脖子里面灌，弄得人忍不住的瑟缩。
“自古英雄出少年，寡人受教了。”
嚯！
众人只感觉心里震惊，这莫知行嚣张的都没边了，大王非但没有发怒反而还能神色淡然的说笑，当真是诡异极了。
不同于其他人的胆战心惊，莫知行就像是看不懂局势一般，反而笑的更加欢快，眉眼中流光溢彩甚是耀眼，“快哉快哉，既然大王都开口了，我也就不用拘谨着了。”
众人只觉得他说的莫名的荒诞，你什么时候拘谨过？！
自从被大王从大牢里放出来他就不知尊卑为何物，一路横冲直撞，像是作死一般，怼天怼地怼君王。
最开始还有同僚想要借机给他挖坑，后来时间长了，他们就都不敢靠近他了，生怕他一个作死把自己也给捎带上。
常言道，光脚不怕穿鞋的，这个莫知行就是个小疯子，也是个不要命的狼崽子，他们大好的前程没必要因为这么个疯子而搭上。
大王不就是偏宠几分吗，等到大王忍够了他这狼崽子自然要自食恶果，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也就尾闾那个莽汉跟他多言。
莫知行颇为豪迈的将杯中之酒仰头一饮而尽，从鬓角遗落下来的两缕墨发在半空中荡了个旋儿，恣意风流在不经意间倾泻而出，“大王，我以为狼王之所以能呼啸山林没有敌手不单单只依靠雄厚的战力，荒野狩猎，突遇困兽只靠武力只会引得对方玉石俱焚，大王认为呢？”
巫玉静静的高坐上首，连脸色都不曾变化，冷毅的侧脸刚毅的轮廓让人敬而生畏，即便没说什么却让人感到周遭的空气逐渐凝滞，完了！大王不会要开杀戒吧？！
“听听，你们都听听，咱们莫小将军这是在说你们不动脑子呢。”
“狩猎只靠蛮力不懂计策，可不就是不走脑子吗。”
在座的不乏朝中悍将，听了这话瞬间轰的一下子红了整张脸，也不知是被羞的还是气的，同时也忍不住迁怒那个始作俑者，莫知行这个灾星！
自己想死别拉踩他们啊！
这仗打得好好的，要是能拿下胜雍城，不管后边西北五城能不能如愿以偿，他们也能得偿所愿的拿到军功。
不等他们心里扭曲的发泄自己的愤怒，就听那人活泼的笑了，颇有些年少的朝气，尽管他的所作所为都有些目空一切的样子，只可惜啊，配上人家那副长相，便是这么嚣张的样子也让人难以生厌，用他们的话来说，这个人就是一团烈火，虽然灼热但又足够明亮，难以让人不去向往。
“大王，一座胜雍城没有多大的价值，真正有价值的是守卫胜雍城的人。”
莫知行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就连巫玉都犀利的眸子都冷凝了一瞬，可是莫知行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话对他们的震撼，而是自顾自的说着，神色闲适，语调慵懒，似乎闲话家常一般，“城池嘛，今个能守住便是自己的，可是大商回过神来大军压境这胜雍城也就成了一堆没用的砖石瓦砾。人家几个回合过来还不是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我们又能带走什么呢？”
“巴方的有自己的家，这里注定只是一时的停留。”
“既然只是一时的停留为何还要拼尽性命去保存？”
莫知行修长的手指转动着银质的匕首，上面的宝石在不算昏暗的帐中熠熠生辉，就像是他这个人一样，即便言辞犀利，神情桀骜，却依旧难掩光辉。
“哦？那依卿之见呢？”
巫玉的声音淡漠，听不出喜怒，莫知行从不惧怕他的冷脸，也不管旁人怎样看待自己，大大方方的朝上首的君王抱了个拳，“大王，依臣之见，语气杀蚌取珠，倒不如将这能产宝珠的河蚌彻底握在手中。”
莫知行话音落，全场寂静，巫玉眸光深邃的凝视着底下的少年，即便举止恭敬可是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像是一根压不倒的翠竹，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头一回听见对方替自己献计，杀蚌取珠，倒是敢说，他巫玉这一路走来靠的不就是这杀蚌取珠么？
黑漆漆的眸子没有什么温度，底下坐着的无一不是人精，几息间就琢磨过来这话外之音了。
只不过他们更希望自己此刻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明白，甚至都不敢抬头看看上首君王的脸色，没道理他们都明白的隐晦之意那威震天下的君主不明白。
尾闾自然也不是个傻的，手上的酒樽不知什么时候也悄咪咪的放回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