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五年九月的南京,秋意已深。
秦淮河畔的柳树已现枯黄,落叶在秋风中打着旋儿,飘落在戒备森严的皇城御道上。
奉天殿内,文武百官肃立,诸王分列两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
今日是大朝会,所有人都知道,等待已久的立储诏书即将颁布。
苏宁站在宗室行列的最前方,身着亲王冠服,面色平静。
阳光从殿门的缝隙中透入,在他绣着金线的袍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宽大袖袍下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司礼监太监展开明黄色的圣旨,尖细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懿文太子薨逝,国本空悬,朕心甚忧。皇孙允炆,仁孝温良,德才兼备,可为社稷之主。今立为皇太孙,正位东宫,以固国本。钦此……”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苏宁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尽管早有预料,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心中仍是翻江倒海。
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但苍白的脸色还是泄露了内心的震动。
他能感觉到身后投来的各种目光……
有同情,有嘲讽,也有审视。
“臣等恭贺皇太孙殿下!”百官齐声跪拜,声音在殿内回荡。
在震耳欲聋的朝贺声中,苏宁抬眼望去,只见朱允炆因为激动而颤抖着接过圣旨。
这个一向温和的二哥,此刻脸上洋溢着难以置信的喜悦,眼眶泛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然而,更让苏宁在意的是其他藩王的反应。
秦王朱樉脸色铁青,拳头紧握,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显然对这个结果极为不满。
晋王朱棡则是面露苦笑,轻轻摇头,仿佛在感叹命运的无常。
周王朱橚神色复杂,似乎在为这个侄儿高兴,又似乎在担忧着什么。
而当苏宁的目光扫过燕王朱棣时,他捕捉到了那个转瞬即逝的眼神……
在低头的一刹那,朱棣的眼中闪过一丝阴谋得逞的光芒,那是一种猎人看着猎物落入陷阱时的得意。
“果然如此……”苏宁在心中冷笑。
大朝会结束后,诸王各自回府。
吴王府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殿下,”马和担忧地看着苏宁苍白的脸色,“您……”
“我没事。”苏宁摆手打断他,声音有些沙哑,“传令下去,即日起,所有计划暂停。我们要重新布局了。”
“殿下的意思是?”
“皇爷爷这一招,实在是高明。”苏宁走到窗前,望着东宫的方向,“表面上立了允炆为太孙,实际上……”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实际上,这是一石三鸟之策。”
马和躬身聆听,不敢打扰。
“首先,立朱允炆为皇太孙,安抚了文官集团。毕竟这个熟读经史、性格温和的孙子,正是文官们理想中的君主。”
“其次,这样的安排避免了成年藩王继位可能带来的动荡。若是立秦王或晋王,势必会引起其他藩王的不满。而且……”苏宁顿了顿,“他们俩的能力和德行,也不配登基为帝。”
“而最重要的是,”苏宁的声音低沉下来,“皇爷爷这是在为真正的继承人扫清道路。”
马和恍然大悟:“陛下的真正目的,是要为……皇太孙扫清障碍?”
“没错。”苏宁冷笑,“不过他也只是表面上的继承人!毕竟等到这些障碍都被清除,一个仁弱的皇太孙,怎么可能是燕王朱棣的对手?皇爷爷这是在下一盘大棋啊。”
就在这时,侍卫来报:“殿下,凉国公求见。”
蓝玉急匆匆地走进来,连礼节都顾不上,脸色难看至极:“殿下,皇上这是什么意思?立朱允炆为太孙,这……这让老臣如何自处?”
“凉国公慎言。”苏宁打断他,示意马和关上房门,“皇爷爷的决定,自有他的深意。”
蓝玉急道:“可是殿下,若是朱允炆继位,吕氏一族必定得势,到时候还有我们这些老臣的活路吗?殿下您才应该是……”
“凉国公!”苏宁提高声音,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劝你最近还是低调些。有些话,不该说的不要说;有些事,不该做的不要做。更不要以为和燕王叔勾勾搭搭没人知道,皇爷爷手中的屠刀已经磨得很利了。”
蓝玉一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反而更加难看:“殿下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苏宁缓缓坐下,把玩着手中的玉佩,“接下来,该收敛的要收敛,该切割的要切割。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送走失魂落魄的蓝玉后,苏宁独自在书房沉思。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历史的车轮正在按照既定的轨迹前进。
接下来,朱元璋将会对淮西勋贵进行清洗,秦王、晋王也会相继“离奇暴毙”。
这一切,其实都是在为朱棣的崛起铺路。
毕竟朱棣只是排行第四,无论如何皇位也不会落在他的身上。
可若是前面的兄长都不在了……
“皇爷爷,您真是用心良苦啊。”苏宁喃喃自语。
然而,与历史上不同的是,现在多了一个变数,那就是他苏宁。
……
“殿下,”魏国公徐辉祖深夜来访,神色紧张,“陛下为何没有选择你?这实在令人费解。”
“意料之中。”苏宁平静地为他斟茶,“皇爷爷的心思一向是最难琢磨。他既要考虑眼下朝局的稳定,又要为大明长远打算。”
“那我们……”
“我们按兵不动。”苏宁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现在跳得越欢,死得越快。我们要做的,是保存实力,静待时机。记住,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活到最后的人才是赢家。”
徐辉祖若有所悟:“殿下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苏宁压低声音,“接下来,会有很多人倒下。我们要做的,就是确保自己不是其中之一。”
……
九月十五,朱元璋为朱允炆举行隆重的册封大典。
典礼上,老皇帝亲自为皇太孙加冠,并将一把镶满宝石的宝剑赐予他。
“允炆,从今日起,你就是大明的储君。”朱元璋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望你勤政爱民,不负朕望。”
朱允炆跪地接剑,激动得热泪盈眶:“孙儿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皇爷爷重托!”
苏宁站在台下,冷眼看着这一幕。
他知道,这把剑与其说是权力的象征,不如说是催命符。
在未来的某一天,这把剑很可能会指向它的主人。
典礼结束后,朱棣特意走到苏宁身边,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允熥,看来以后我们要称允炆为皇太孙了。你……可还习惯?”
苏宁微笑回应,神色如常:“这是自然。四叔也要谨守臣节才是。毕竟,君臣名分已定。”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意。
朱棣的眼中是志在必得的野心,而苏宁的眼中则是洞悉一切的清明。
当晚,苏宁在吴王府召见所有心腹。
烛光摇曳,映照着一张张凝重的面孔。
“从今日起,我们要改变策略。”苏宁郑重宣布,“一切以低调为主,收敛锋芒,静待时机。”
“殿下这是要......”一位幕僚忍不住问道。
“活下去!”苏宁斩钉截铁地说,“不仅要活下去,还要让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已经认命,已经退出这场角逐。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接下来的风暴中保全自己。”
他环视众人,目光如炬:“记住,真正的猎人,最懂得等待的意义。”
洪武二十五年的这个秋天,大明王朝迎来了新的储君。
表面上,权力交接平稳进行;暗地里,却是暗流汹涌。
苏宁知道,属于他的时代还没有到来。
但他更知道,历史的轨迹并非不可改变。
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机会来临时,他一定要让这个世界,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而这一切,都需要耐心等待。
“皇爷爷,您为四叔铺好了路,但这条路最终会通向何方,还未可知呢。”望着皇宫的方向,苏宁轻声说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夜色渐深,南京城在秋风中沉睡。
但在这座城市的许多角落,依然有人无眠。
权力的游戏才刚刚开始,而苏宁,已经做好了长期博弈的准备。
……
洪武二十五年的十月,秋风萧瑟,南京城的天空阴沉得像是要压垮整座皇城。
朱元璋在确立朱允炆为皇太孙后,终于将目光转向了苏宁经营多年的庞大产业。
这一日清晨,苏宁正在吴王府内审阅各地学堂的筹建方案,窗外梧桐叶簌簌落下,在庭院中铺就一层金黄。
忽然,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马和急匆匆地闯入书房,面色惊慌:
“殿下!锦衣卫……锦衣卫把王府包围了!”
苏宁手中的笔微微一顿,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片墨痕。
他缓缓放下笔,神色平静得令人心惊:“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话音刚落,蒋瓛率领一队锦衣卫径直闯入书房。
这位新任锦衣卫指挥使面无表情地展开一道明黄圣旨,声音冷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吴王允熥,年少聪颖,然产业过盛,恐伤国本。今收大明钱庄、明熥商行归皇室所有,特命户部暂时接管。另,吴王侍从室改组为东缉事厂,直属御前。钦此……”
这道圣旨如同一记惊雷,马和当场瘫软在地,其他侍从也面如死灰。
书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摇曳的声音。
然而苏宁却缓缓跪下,平静地接过圣旨:“臣朱允熥接旨,谢恩。”
蒋瓛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本以为会遭遇激烈反抗:“殿下……不问问为什么?”
苏宁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皇爷爷圣明,自有深意。蒋指挥使请便。”
就在这一刻,府外传来阵阵骚动。
户部尚书赵勉亲自带队,开始清点钱庄账册;工部官员则开始接管各地商行的地契文书。
更让人心惊的是,原侍从室总部的三百余名核心成员被全部带走,改组为直接听命于皇帝的东厂。
“殿下!”马和泣不成声,“我们多年的心血……”
“闭嘴!”苏宁厉声喝止,“皇恩浩荡,休得胡言!”
蒋瓛见状,微微躬身:“既然如此,末将告退。”
待锦衣卫撤离后,苏宁独自站在书房的窗前。
望着院中落叶纷飞,他的嘴角反而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殿下……”马和不解地看着他,“您……”
“你觉得,皇爷爷为什么要这么做?”苏宁突然问道。
马和茫然摇头:“奴婢愚钝……”
“因为他害怕了。”苏宁轻声道,“他害怕我手中的财富,害怕我培养的人才,更害怕我看透了他的心思。你以为他是在削弱我的势力?不,他表面上是在为允炆铺路,也是在试探我的底线。”
就在这时,魏国公徐辉祖从暗门闪入书房,神色焦急:“殿下,各地钱庄分号传来急报,户部的人正在强行接管。不少老伙计想要反抗,您看……”
“让他们接管。”苏宁斩钉截铁,“传我命令,所有人不得反抗,全力配合朝廷接管。”
“这......”马和与徐辉祖同时愣住。
“马和,徐辉祖,你们记住,只有活下去才会有机会。”苏宁目光深邃,“现在反抗,就是谋逆。我们要做的,是保存实力,等待时机。”
徐辉祖恍然大悟:“殿下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皇爷爷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他既然选择了继承人,就一定会为他扫清所有障碍。”苏宁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道德经》,“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这个道理,我早就明白了。这些产业,这些势力,本就是身外之物。”
接下来的日子里,朱元璋的收权行动雷厉风行。
大明钱庄被改组为“大明皇家银号”,明熥商行更名为“大明皇商总行”,就连孝陵学堂也被纳入国子监管辖。
更让人心惊的是,原侍从室成员在经过严格审查后,全部被编入新成立的东厂。
这个全新的特务机构,与锦衣卫形成了相互制衡的关系。
一日,朱元璋在谨身殿召见苏宁。
“允熥,你可怨恨皇爷爷?”老皇帝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苏宁的脸。
苏宁跪地答道:“孙儿不敢。皇爷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明江山。孙儿的一切,本就是皇爷爷所赐。”
朱元璋凝视着他,良久才道:“你比朕想象的还要聪明。但是允熥,你要记住,过慧易夭。有些事,看得太明白,未必是好事。”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苏宁叩首。
走出谨身殿时,苏宁遇见了新任东厂提督,原侍从室副侍卫长王瑾。
这个曾经对苏宁忠心耿耿的部下,此刻目光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王提督,”苏宁主动开口,“恭喜高升。”
王瑾跪地颤声道:“殿下……卑职……实在是身不由己……”
“不必多说。”苏宁扶起他,“好好为皇爷爷办事。记住你的本分就好。”
转身离去时,苏宁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他知道,这个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人才,现在已经成了朱元璋监视他的眼睛。
要知道王瑾可是和马和同期跟随自己的小太监,没想到对自己竟然没有一点忠心。
回到吴王府,这里已经冷清了许多。
大部分仆从都被调走,只剩下寥寥数人。
“殿下,”马和低声问道,“我们真的不反抗吗?皇上下手如此之重,难道就任由……”
“哼!”苏宁冷笑一声,“你不会以为皇爷爷真的不杀我这个孙子吧?在他心中,大明的江山重于一切。若是觉得我威胁到了江山社稷,他绝不会手软。”
马和浑身一颤,不敢再言。
他想起穿越之初的雄心壮志,想起这些年的苦心经营,更想起朱元璋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
“皇爷爷,您收走了我的一切,却收不走我的知识和远见。”苏宁轻声自语,“您为四叔铺路,为允炆扫障,却不知道,真正的变数才刚刚开始。”
洪武二十五年的这场收权,看似让苏宁失去了一切。
但实际上,这反而让他摆脱了束缚,可以真正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布局。
沉思间,苏宁突然开口:“马和,本王听说四叔门下的姚广孝一直在接触你?”
马和吓得跪倒在地:“啊?殿下,我......”
“不要解释!”苏宁打断他,“如今的本王已经是丧家之犬,你和王瑾一样的选择也是无可厚非。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个道理我懂。”
“殿下!”马和叩首泣道,“奴婢发誓,绝对不会背叛殿下!那姚广孝确实找过奴婢,但奴婢已经严词拒绝了!”
苏宁凝视着他,良久才轻叹一声:“起来吧!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本王是不可能允许你的背叛。”
“是!殿下。”
随着吴王府的灯火逐渐熄灭,一个全新的时代正在黑暗中悄然孕育。
苏宁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不再是大明吴王,而是一个真正的穿越者,一个要用自己的双手改变这个世界的穿越者。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唯有自己,才是永恒的依靠。”望着北方星空,苏宁的目光无比坚定。
在这个看似一无所有的夜晚,一个新的苏宁正在悄然重生。
而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让所有人看到,什么叫做真正的破而后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