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少年闻言，被握着的手指颤了颤。
它禁不住凝神，看向面前的少年，面前人的表情是它从未在真正的乔连溪身上见过的，但现在，他在乔连溪的脸上，看到了。
即使，这具躯体内，承载着另一个灵魂。
微微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青衣少年茶色眸中，已经是多了几分柔和。
伴着女鬼莫名紧张的等待，伴着青灵唇角勾起的弧度，青衣少年微微一笑。
同样简单纯粹。
“好。”
它最终还是给予了回应。
几乎与此同时，它茶色的瞳孔中，清晰地映出，面前那张同自己一般无二的面容上，霎时间浮现出了极其灿烂的笑容。
以青灵剑那历经时间沉淀，逐渐变得毒辣的眼光看来，那笑，确实是发自内心的。
真是难得，这女鬼，也有露出这种笑的时候。
这个想法在它的脑海中一闪而逝，随即，青衣少年嘴角的笑意变得愈发意味深长起来。
......
祈颜搬了两张躺椅放在院中树下，和红衣人并排躺着。
她枕着胳膊，抬头看着漆黑夜幕中的闪烁的星星，一双眼睛似睡非睡。
红衣人则是定定地看着上方的星空，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呆在旁边的女孩身边，心里莫名就会平静许多。
她身上似乎总有那么一种魔力，让他不知不觉间，卸去许多胡思乱想，感到难得的身心放松。
还有，连溪怎么会突然之间性情大变呢？
这是他这些天来，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情。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主人可能也会有一天，性情大变，变得不那么讨厌自己了呢？
想到有这种可能，红衣人眨了眨因为长时间注视而变得干涩的眼睛，疑惑，重新回到了面上。
只是那样，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主人...吗？
乔连溪和青灵剑回来时，已经是很晚了。
看到远中还未进屋睡下的两人，玄衣少年捏了捏青灵剑的手，示意其不要轻举妄动。
他悄悄走到昏昏欲睡的两人身后，伸出手来，猛地拍了下两人的肩膀。
“啊！”
紫裙少女立刻反射性地大喊一声，坐起身来。
扭头借着月色看清身后的人，才松了口气。
“连溪是你啊，吓死我了。”她嘟嘟嘴。
而女鬼此刻却是早已操控着躯体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不动声色压下心底瞬间的恐惧。
就在刚刚她手触及到红衣人肩膀的那刻，那种从红衣人身上瞬间迸发，又立刻消散的杀气，让她几乎要以为下一刻，这具躯体的头颅就会落地。
“嘻嘻，吓到了吧——”
玄衣少年面色苍白了一瞬，不过他还是立刻扬起了调皮的笑，朝着紫裙女孩做了个鬼脸，一路小跑到青衣少年身旁。
“可恶的连溪！身上又不疼了是吧？！不过也是，明天就要启程去京城了，你可能想疼也疼不了多少天了。”
“唔...对了，我收到父亲的回信了，我父亲的办事效率真的是没话说...现在就等着你过去把你那个什么怪病解决掉呢。”
打了个哈欠，祈颜郡主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ok，本郡主要就寝了。”
夜深了，她可懒得跟一个越来越小孩子脾性的病人计较，简单说完，就拉着红衣人回各自房间睡觉了。
玄衣少年一直盯着祈颜郡主的背影消失，扭头不耻下问：“哥，ok...是什么意思？”
青衣少年愣了一下，抬手揉了揉身旁人柔软的短发，“你那么好奇干什么，也许只是口头禅，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喔。”
“好了，天色不早了，虽然我知道因为没有见到你说的那个弹琴的怪人，你有点失落，但为你身体着想，还是早些休息吧。”
青灵笑了笑，看着身旁有点孩子气的少年，笑里多了些无奈。
“...喔，其实我并没有感到失落，你能陪一陪我，我就...很开心了。”
听着青灵多了些人情味的话语，女鬼不知怎么，心里莫名感到些许温暖，鬼使神差之下，她讲心里话说了出来。
“青灵，你以后会想找个人陪着你吗？”
“我吗？”
“对，就是在问你。”
青衣少年仰头，望了眼上方的星空，似乎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
“会吧，其实我还是很羡慕凡人一家几口，和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他们可以一起经历酸甜苦辣，一起变老，一起培育...下一代。”
“那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啊。”
许久，青灵缓缓给出了这个答案。
神色间，罕见地，多了几分憧憬。
“嗯...以前四处飘荡的时候，我也会偶尔想，和心上人找一处平凡的村落，过着相夫教子的普通生活。”
“这么看来，我们的想法，还真是出奇地一致呢。”
眨了眨眼睛，玄衣少年略带惊喜地看向身旁的青灵。
“也许，我们——”
头脑有过瞬间发热，女鬼几乎是脱口而出。
青灵却是摇头，止住了她欲说出口的话语。
这让女鬼心底一沉，难以觉察的失落感在心底蔓延。
玄衣少年咬咬唇，有点不甘心地低下头去。
“祈颜，别忘了，你现在这个躯体已经开始破溃，你难道想一直忍受着躯体腐烂的疼痛苟且偷生吗？”
雌性莫辩的嗓音在耳边温和想起，同时，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玄衣少年垂下的、沾染了夜的凉意的手。
不知是否因为手与手温度的传递，女鬼莫名，心中一暖。
“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一个渴望活着、渴望爱情的灵魂，人走到你这一步，也许，很少有人会做得比你更好。”
“一开始，我确实无法理解你恩将仇报、抢占连溪身体的行为，我讨厌你，甚至憎恨你，但...和你相处之后，我发现，你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不堪。”
“我以为，我会对你一直仇视下去，但当排斥反应出现，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慌了。”
“我以为我看到你痛苦，会感到高兴，感到畅快，但我错了，我第一时间的感觉，竟然是心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要知道，以前连溪在的时候，他的这幅躯体，也是多灾多难，我本以为我已经习惯了，但当时看到你那个样子，我——”
玄衣少年是低着头的，隐藏在他躯体中的女鬼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一双，攥着自己手，越来越紧的手。
心脏，在狂跳。
女鬼不知道这些话里，有多少真实成分，但毋庸置疑的是，刚才青灵有关“家”的憧憬，还是狠狠打动了她。
她莫名又想到了那个泛着桃木清香的夜晚，青灵过来了，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暂时阻止了她壳子的溃烂。
“所以，你用你的力量，短暂地阻止了这副身体继续溃烂下去？”
玄衣少年抬起头来，他说出口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借着月色，他看到，握着自己手的青灵面上带着从未见过的窘迫。
那样子，倒像是做坏事被父母察觉到的...小孩子。
她再一次发现，这把剑，隐没于阴冷之下的另一副面孔。
“才...才没有——”
青衣少年还想死鸭子嘴硬。
“别狡辩了，我早就知道是你。”
女鬼微笑，映在玄衣少年脸上，那笑，是泛着甜的。
“不过我想，这个世界，人的生死也不是你一把剑可以阻挡的，这副身躯走向溃烂，恐怕是在所难免...接下来，听我的，不要再试图阻止了，好吗？”
“青灵，你要明白，只有真正的苦肉计，才能把祈颜郡主手里的那枚纽扣骗过来，不然，她只会觉得，事情仍有回转的余地。”
另一只手覆上青衣少年的手背，女鬼难得正了颜色，主动谋算起来。
青衣少年面上闪过纠结，最终还是有些心疼又听话地点了点头。
“好啦，我知道你不忍心看我这样，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等我拿回了自己的躯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连溪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