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正时牌,夜色正浓,月光被乌云掩盖,使得黑暗越发难消难溶。一道火光划破黑夜,如同漆幕绽开一道裂口,沿朱雀大街自西向东逶迤而来。两列铁甲雄兵个个手打火把,座下战马轻舞漫步,缓缓行来。中间那匹高头大马上捧着一人,铠甲鲜明,长须飘洒,正是陈封。
在左掖门会面是陈封与秦玉早约定好的,选在左掖门则是因秦玉与程备力主。若要近便,陈封宅邸在梁州城西北方向,到宫城北门拱宸门最近,距西华门也不远;秦玉大队兵马是自外城北含辉门至内城望春门,却是距东华门最近。然最终定下从左掖门入宫,却是秦玉与程备皆言,此番带兵进宫并非谋逆,乃是清君侧、除奸佞,是以不能失了人臣之道。那左掖门内因有政事堂,外臣入宫多从左掖门进入,以此才能示天下以忠臣之心。
朱雀大街是皇宫之前第一条大道,与御街交叉,十分笔直宽阔,横贯梁州东西。陈封自西而来,相继经右掖门,宫城正门宣德门,到了左掖门前。秦玉率一众人早下马等候,见陈封近前,秦玉率众施礼,高呼一声道:“奸臣当道,蒙蔽圣聪,为清君侧以正朝纲,末将等恭请陈太尉入宫。”说罢跪地叩请。
门前一众将士呼喇喇跪倒一片,口中山呼:“恭请陈太尉入宫。”铠甲兵器“叮当”响成一片。
陈封高坐马上,环顾四周,朗声道:“众位将士请起。我等皆是郑国臣子,食朝廷俸禄,受国家恩典,本不该僭越擅入宫闱。当今圣上圣明仁德,然近些时日御体有恙,竟遭奸臣挟制,以致政令不明,乱了朝廷纲纪。圣上春秋已高,却仍忧心朝政,恐长此以往国事不振,致为他国所乘。遂有密诏出宫,命陈封率兵入宫,剿除奸贼,重振朝纲。众位将士,可愿随我入宫,勤王救驾?”
众将士齐声高呼:“情愿追随太尉,万死不辞。”
“好。”陈封喝道:“圣上已命人在宫内接应我等。此门若叫不开,是我陈封矫诏,假传圣旨,便该抄家灭族;此门若叫得开,才见陈封乃是奉旨行事,光明正大。”
众将士又轰然叫好,万千双眼齐看向陈封,只看他如何行事。只听陈封断喝一声道:“秦璧城何在。”
秦玉上前一步,抱拳恭立,高声应道:“末将秦玉听令。”
陈封道:“秦璧城代我上前叫门,只说陈封奉旨入宫。”
秦玉道:“末将遵命。”说罢转身大步行至左掖门前,叩动门环。四周众将士皆眼睁睁看着秦玉,霎时之间,人马俱都安静下来。
门外万余兵马走动,声势震天,更有陈封、秦玉与众将士高声对答,门内宫人早已知觉,然却始终无声无息。此时秦玉叩动门环声响,不一时,只听门内一个声音道:“还未到开门时辰,是什么人在此叫门?这里也是能胡闹的么?”
秦玉朗声道:“陈封陈太尉奉圣旨入宫,请中官打开宫门。”
门内那声音道:“是陈太尉亲自来了?可有口令?”声音却低了许多。
秦玉也压低声音道:“万国衣冠。”
门内没了声息,不一时,只听重重门闩声响,吱呀声中,宫门缓缓打开。秦玉向门内看去,只见门内站着两列羽林卫兵士,手打灯笼,却不见何胜身影。
秦玉回身恭立在旁,只等陈封下令。
陈封下马,举手一挥,道:“入宫。”
张羽早分拨已定,遂率众在先,前行开路。秦玉、程备护在陈封身旁,众人皆步行,率大队兵马浩浩荡荡开进宫城。
左骁卫经两年休整,两万五千兵员已足额,今夜尽数进入梁州城。入城之后,张羽先命杜挚与李汜率一万兵马占了外城共二十座水陆城门,待到天明时分,若无军令,不得打开城门。到了宫城外,张羽又命张先、马保率一万兵马将宫城团团围住,不论何人,无军令不得出入。其余五千兵马,尽数随张羽入宫。进入宫内,立时便散往各处宫门通道把守,宫人亦不得随意走动。
进入左掖门是极长一条甬道,向北大约行一箭之地,便可见东极殿屋脊。只见东极殿院内隐隐有灯光透出,大门却是紧闭。太子已迁入东极殿居住两年有余,陈封料想太子东宫内定已听闻声响,只怕也有人向太子禀报,只无人敢出宫来看罢了。这一夜,只怕阖宫上下都不能安心入睡了。
陈封却无暇理会,只管前行。过东宫不远便是政事堂了,突见前方兵马停住脚步,后方兵马不明就里,挨挨擦擦,半晌才停住。陈封亦不知原故,便见前方兵士向左右让开一条道路,张羽快步走来。
张羽施礼道:“禀陈太尉,前方已到了政事堂,崔左丞独自一人拦住路上,末将等不能过。”
“崔默之?”陈封皱皱眉,道:“也罢,我去会他一会。”
陈封早知今夜是崔言当值,也早料到走左掖门入宫必会惊动崔言,是以才百般不愿走这条路。但程备与秦玉皆力主此路,陈封也只得听从。此时听闻崔言一人挡道,心中竟有一丝惊惧。然事到临头,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相见。
陈封穿过人群前行,程备与秦玉紧随身后,走到政事堂院门前,果见崔言独自一人站在路中,渊渟岳峙,凛然不可犯。此时月光重又透出云层,洒在崔言身上,身后万千火把灯笼,竟皆失了颜色。
陈封三人越众而出,皆躬身施礼。崔言面色如霜,也不还礼,道:“你三人瞒着我,做出好大事来。”
陈封道:“默之,祸事临头,不得不为之。”
崔言冷哼一声道:“岂有是理?君臣分际,生死凭之,岂因福祸避趋?天下乱臣贼子皆有此说,崇恩岂可因之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