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许侧过头来，神千落一双眸瞳定定地看着摩拉克斯。
这似乎是他们相识相知以来，第一次产生争执。
……又或许说，是因为长久以来积累在心的疑惑和无数次不得已的隐瞒。
“若我说…”不过神千落也并未慌张，只是转过身来正对着他，相隔数米，“这一切都并非我谋划为之，我也从未与那边有过联系，你愿意相信吗？”
眸光微沉，他注视着摩拉克斯一步步朝他走来。
腰间的竹箫似乎想要在那一刹闪过流光，却被他悄无声息地抬手，抚平了躁动。
他终究还是不愿对他出手的。
大抵是因为觊觎着摩拉克斯的信仰吧。他可不想在这样一大团信仰好不容易到了收割之际，因为一时冲动而变成了又苦又涩的憎恨。
…只是如此，仅此而已。
他在摩拉克斯逼近的前夕，故作淡淡无措的神情，向后退了一步。
而如今，暂避其锋芒的最好方法…
后退的步伐那一霎蓦地踩空，神千落意味不明地瞥了摩拉克斯一眼，从悬崖边摔落。
天色已然很暗了，身后是幽深不见底的丛生草木，山谷的风甚急，下一秒，他被一如既往地拽住了手臂。
拉拽的力道紧随而至，但迎接少年的，不再是昔日温暖而带了些许无奈纵容的怀抱，他被扣住了纤弱的脖颈，在树丛被压倒的啪嗒杂乱中，身上叠加着重量，狼狈摔到了地上。
“好疼…”半眯着眼睛发出似抱怨似调侃的嗓音，神千落抬高视线，正视着俯身扣住他脖颈的摩拉克斯。
深棕的长发从身后滑落，眼前那人神情冰冷严肃，手中力道仿佛千钧重，显然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那天星碎片，与你有所关联？”
“没有任何关联哦。”摩拉克斯的语气很沉重，神千落却还是不太怕他的样子，甚至动了下肩膀，想要起身逃开。
被摁了下来。
“嗯…这个说法，似乎没有什么说服力。”轻叹着语气淡淡，神千落继续慢悠悠抢救自己，“我想要阻拦碎片的离去，可惜，失败了。”
“…”摩拉克斯紧盯着他，或许是在思考，一时间没有说话。那双金色竖瞳锋芒毕露，在昏暗的光里，就如明灯，冷冽威严地倒映着少年的身影——
发丝散乱，又淡笑不在意的模样。
他很清楚，从初遇起，眼前的少年就对他隐瞒了许多。
无论是不那么偶然的组队，结伴前来提瓦特，从未缔结过任何契约，还是他对所有人若隐若离的态度。如今，甚至连他所谓的柔弱，都被打上了疑点。
他自远方亲眼目睹了少年那一瞬翻上山岭的身手。即便不能就此证明他善于战斗，却也绝非他口中柔弱不已的程度。
怀疑…怎么可能不会有。
归离原被海中魔神偷袭，子民尸横遍野，无数仙家战死，夜叉损伤无数，连同与他们结盟的归终也香消玉损，只因不知为何走漏的消息……
说到底，一切都是他的失职。他理应考虑到叛徒的存在，理应意识到海中威胁未除，理应，守护好他的国与家。
这都是他所应该考虑到的大局，本不会有人与他共同分担这份压力，他又怎能如此不可避免地，对身边的某个人产生一丝近乎依赖的情绪。
他依赖着他的存在，习惯着他的出谋划策，也欣慰着总有这样一位少年能够理解他、包容他，指出他的错误，也不畏惧威严地和他嬉笑打趣…
因而当他亲眼目睹了归离原生灵涂炭的惨状，剖析了造成如今局面的一切可能的刹那，当真是手足无措又愤怒悲戚地意识到，其实那对他而言最为特殊的他，也可能背叛。
似乎不知从何时起，身边熟悉之人，无论再怎样挽留，终是一个接连一个，或陨落中途阴阳两隔，或理念分歧拔刀相向，化作尘土烟消云散了。
他的心底还存留着太多太多的迷茫，他不知自己该如何继续走下去，不了解天空允诺的宝座潜藏着怎样未知的陷阱，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守护好最为珍视的国度，看到子民脸上洋溢起幸福与快乐。
只是从今往后…不会再有如眼前少年曾经那样，真真切切走进他心底之人了。
他是君主，他自当背负职责。
神千落注视着他，眸光稍许微怔。摩拉克斯的情感一直都内敛而沉稳，他却极少能够在这样的时刻，发觉他眼底近乎无处诉说的痛苦与悲哀。
或许…归离原的现状比他想象中更为惨烈，这意味着身为君主的失策与反省，摩拉克斯却依旧能在这样混乱至极刚刚安定的情况下，压抑着心底无数纷杂强烈的负面情愫，前来寻他吗…
稍稍抬起手臂，少年迟疑了一刹，还是伸出手，抚上了眼前人近乎在无言悲恸的泛红眼角。
温存与柔软交织在微凉的指尖，天边淅淅沥沥落下冰冷的雨，神千落看着他，在风雨飘摇的夜里，尽可能地安抚孤独的灵魂，嗓音放软：“阿离…别哭。”